近两年以来,许多画廊相继撤离798,这个曾有数百家画廊的艺术高地,正慢慢变成咖啡馆和纪念品店纵横的商业街。如果没有那些在巅峰时期留下的街头雕塑和涂鸦遗产,这里与对面的望京商业街已无太大区别。
艺术区的没落是必然宿命,它的基因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今天的结局,纵然还有一些底子厚的艺术机构愿意忍耐,令人佩服,但不得不说:能扛,精神可嘉,但这并不能改变没落的命运。中国艺术品市场的低迷,是艺术品行业改革的阵痛,必然且正常,而这种阵痛在其他行业中早已经历。
中国的艺术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真正进入市场经济阶段;表面看似创新的产业模式,但其实,它每一个环节都在拒绝市场经济、拒绝产业思维。如果说其他行业从1992年之后就陆续完成由旧体制向市场经济的改革,那么艺术品行业即使在最火爆的时期也不过是计划经济+小农经济的思维方式。只是很多业内外人士被一时艺术大跃进的形势影响了其理性思考的能力,将很多根本不符合市场经济规律的思维和模式合理化,解释为“艺术行业的特殊性”。然而这种被过分夸大的“行业特殊性”终将体力不支,艺术的光环终究不会成为起死回生的灵药。
首先,从艺术区所处的产业环节来看,它是传统粗放的房地产模式在艺术行业的体现。很多概念鲜亮、情怀爆表的艺术区,其实只是地产商开发周边的一颗棋子。所以不难理解,房地产巅峰时期恰恰也就是艺术区最火爆的时期,而随着地产行业的下行,艺术区随之没落。这一点从不断被驱赶的艺术家群体那儿便可清晰显现。为何在大力号召发展文化产业的当下,艺术家被驱赶的新闻频出?这其中有一点因素不容忽视:对于地方政府而言,艺术家在很大程度上是为其土地升值、增加当地居民收入的拓荒者,而一旦土地得以开发,艺术家的价值也就大打折扣。即使是被誉为北京地标的798艺术区,其物业也不过是贯彻着“收房租”的陈旧思维——地价涨房租就得涨,画廊没钱那就让咖啡馆来。处在这种商业模式中的艺术区,焉能称之为“产业”?
其次,从艺术区里面的画廊、艺术机构来看,它们大多本质上仍然是小农经济时代文物摊的做派——客官看好了便掏钱,定价依据、真伪文件、产权文件、退换货服务这些现代市场经济体系的词语基本忽视。甚至,许多画廊和机构在产业链中起到相反作用,它们真正的定位是“中介”,存在的唯一作用是阻断买卖双方信息沟通,以此提高艺术品的交易成本。众所周知,市场经济的核心是自由公开交易,互联网经济的核心便是去中介化,许多画廊强行垄断信息的模式其实就是计划经济时代的思维,这种思维的天敌正是互联网,在其他行业中已经有足够事实来验证。
这些画廊机构运营的模式也与市场经济很难对接。为什么画廊要提高成本?因为运营成本高、效率低,大量的资金花在成本环节,印刷精美的画册、寻找高大上的展览空间、请最知名的评论家、上最好的杂志封面——这种严重缺乏市场意识的运营模式让印刷厂、策展人、评论家和艺术杂志赚足了钱,而下游市场却始终没有打开。很多经营者会说,创新就要烧钱——问题是打车软件把钱烧在用户身上,艺术行业却把钱烧在成本环节——试想,当一个产业的各个链条都在成本环节赚钱,这产业还能持续吗?
第三,从艺术品的生产环节来看,许多艺术家缺乏市场经济的启蒙与开化。尽管艺术家在中国艺术区模式内是弱势群体,但在某种意义上,艺术家也是这种不合理市场模式的帮凶。很多艺术家游弋在“市场”与“体制”之间,既想攀附体制获得体制红利,又要享受市场经济的好处,同时还对“资本”带有道德化、意识形态化的偏见——这种最显着的思维矛盾,体现在艺术品的报价上。许多几乎没有市场基础的艺术家,一毕业就能把作品定价到十几万甚至几十万,而且无论经济形势如何,例行公事般每年一提价,这早已违背基本的市场供需规律。
艺术区没落的根本原因是这个行业还没有完成市场经济的洗礼,也很难与社会资本进行健康的对接,而没有社会资本的参与,“产业”只是美好的广告词。艺术市场以大浪淘沙的姿态向前推进,市场经济改革是必然趋势。一方面互联网已成时代精神,去中介化、去垄断化、去权威化趋势明显;一方面文化部已经制定《艺术品经营管理办法》规范艺术行业,很多规定诸如必须保真、交易透明、保存销售台账、不得虚假鉴定、不得虚高评估等直接冲击传统画廊的商业模式,限制了“艺术品特殊性”。在这种大环境下,靠信息不对称谋生,旧有模式的消亡是必然的,艺术区的没落只是其中一个表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