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挥洒的生命色彩
有人批评时下的青年画家们,在优渥炫目的生活中,只推崇那种对艺术家本体状态的关注,他们想尽各种办法表达出的愁绪却几无差别。对于自我的关注与抒发,詹先生并不排斥,他只说自己更愿意在广阔的天地间,涉猎更多的领域,体察更多彩的人生。
“我生在沈阳,从小长在北京,在城市的环境中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说起在中央美术学院彩墨系做研究生时,第一次到西北,他连点滴的细节都不曾忘却。“那还是1954年的时候呐,可不像现在,我们出了兰州火车站,四下一望,简直像古代。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再仔细找了半天,终于发现有几辆马车。 ”年轻人看什么都是新鲜的,第一次见识到大漠敦煌的戈壁滩,领略到石窟的壮美;第一次见到黄河,船夫自己坐在羊皮筏子上一路顺流而下,唱起当地的民歌“花儿” ,筏子走远了,那高亢婉转的歌声却好像还很近。当时所领略到的一切自然、人文景观都令他心生向往,也正是如此丰富的生活赋予他源源不断的创作养分,“直到现在一想起来,还是觉得太有意思、太来劲了!这样的感受,恐怕光是‘宅’在家里,靠沉溺在自己的梦境和幻觉中,是没法想象出的。 ”
连“批评”都带着通透与豁达,他那份独有的宽容内敛中总带着一丝“严肃”的幽默,“我们做学生的时候,一切都很简单。物质在那个时候相当贫乏,但精神世界却无比丰富,因此大家都特别快乐。 ”葛维墨先生曾在《美院往事》里回忆他们那批学生即将毕业前,在全校引起巨大反响的“大马戏团”表演:“演出从3个小丑开始,扮演小丑的是大个子詹建俊和一胖一瘦的两个矮个子李宏仁和蔡亮。他们在脸上涂满了油彩,梳着高高竖起的小辫,手牵手咧着血红的大嘴,哭着上场,插科打诨闹着要去参加晚会。 ”此番热闹的景象今时今日即便只能透过文字,也令人忍俊不禁。
无论是刚刚毕业时创作的《起家》《狼牙山五壮士》 ,还是后来的作品,纵情快慰地创作,从不模仿他人,也拒绝重复自己,詹先生总能以丰富、鲜明的绘画语言,赋予生活中的美以更多的光彩与诗意。他这样描述自己理想的绘画境界:“它应当像一首诗,蕴含着生活所给予的灵感和思想。它赞颂人间至美的一切,并使潜藏于平凡中的伟大,隐没在暗淡中的光明,都在有限的篇幅内呈现出来,以它美好的精神力量启迪人们的心灵。 ”
《高原的歌》创作于1979年,灵感来自先后两次去四川阿坝地区体验生活,虽然在那里的时间并不长,却给他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在广袤的草原上,有大片大片的花朵,人们骑在马上,自然而然地唱起了歌,宛若天籁之音。那种恣意的欢乐,豪爽自在的幸福,连同高原清新的空气,分外强烈的阳光,使他深深感动。以往关于藏族聚居区、藏族同胞生活的绘画,主题大都是苦涩、凝重的,而在他的作品中,却敢于用大片的红色来涂抹。晚霞中骑坐在牦牛身上的藏族姑娘横过草原,落日的余晖映衬着她逆光的身影,喜悦祥和。雪域高原不再凄冷,而是充满了浓浓的暖意。如果说《高原的歌》是紧扣时代,给刚刚经历过“文革”的人们以精神上的慰藉;那么《回望》中的长城,则是他反思“文革”的全新载体。范迪安在《从象征写实到抒情表现——对詹建俊油画的再认识》一文中曾评价这幅作品:“烽燧似点,有古代画论常谓‘高峰坠石’之重,城垣逶迤,如同古代画论所称‘潺潺一线’之灵。 ”辽阔的视野中,万里关山尽收眼底,在层层叠叠的红褐色峰峦之上,灰白色的城垣凸显出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与壮阔,仿若拨动一根琴弦,声音低沉,却发出悠久不息的回响。这份许多人感受过却描述不清或未能捕捉到的长城之魂,被他在画中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出来。
最大的幸福是画画
“第一次去先生的画室,是在2003年,非典过后不久。在校尉胡同老美院陈列室的后面,楼的高度很低,他站起来一举手就能摸到楼顶,整个画室由两个小间打通而成……靠西边摆了茶几和沙发、还有两把椅子。小茶几上放着CD机,北面中间的断墙边放了个小柜子,上面放了很多张CD、画册和书。我说画室太小,先生却笑着说,‘这间也是去年才有,以前都是几人合用一间’ 。 ”詹先生的学生白展望回忆说,“先生在75岁的时候,终于住上了宽敞的房子,现在的房子结构合理,画室也宽大明亮,过去家里躺着的画册,终于能站在书架上了。 ”
哪怕在窄小阴暗的房间里,依然能画出绚丽明亮的作品,无论身处当年的陋室中还是如今舒适的环境下,詹先生宠辱不惊,因他看重的并非外在的一切,始终只有绘画。
“我只有一点自满之处,那就是这辈子我选择了绘画,并且成为一名美术工作者,这是我最大的满足。受到父亲的影响,我从小就爱上了画画,这种爱一直到今天都不曾改变。别的人也许会觉得这个职业很闷,我却乐在其中。从事一份自己热爱的工作,又是社会所需要的,还不会受年龄的限制。82岁得了终身成就奖,这只是艺术追求的开始。因为我知道自己永远站在起点上,这个起点始终触动我,让我倾尽所有去为之努力。画了一辈子,还像画第一张一样。 ”詹先生说着,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或许那饱含着太多人生体悟的皱纹无法抹去,但这笑容却和年幼他随母亲回东北老家,第一次拿起画笔用一张画代替书信给留在北京的父亲报平安时,毫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