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即是色
卧室内晨光静泻,透纳面对着窗外喃喃低语:“阳光即上帝”——据说透纳去世前几个星期,这段临终之言被约翰•拉斯金(John Ruskin, 英国当时著名的艺术评论家)记录下来,即便它不属于事实真实,至少也获得了本质真实:透纳被世人誉为“光的画家”(Painter of Light),他毕生致力于“光”的探索,这束“光”也波及后世,直至今日。
透纳最初以绘制地志画出名,这种满足新兴资产阶级游玩需要的淡彩式地图,为他带来可观的经济利益,却带不来艺术上的满足,直至1796年《海上渔夫》(Fishermen at Sea)在皇家美术学院展出:这是21岁的透纳第一次向公众展示油画作品,一代大师的气质却已初现端倪。
《海上渔夫》被时任皇家美术学院院长本杰明·威斯特形容成“伦勃朗之可想而不可为”。在该幅作品中,贯穿透纳毕生创作、并最终成就了其伟大的两种因素已经显露——运用自然光色表达主观感情的天赋,以及对于艾德蒙‧柏克(Edmund Burke)“崇高”(the Sublime)美学理论的偏爱。柏克认为“任何会激发痛苦和危险的观念,都是‘崇高’的根源,是心智所能感受到最强烈的情绪”,而表达这种“情绪”的最好载体,在透纳看来,莫过于自然界中的光尘氤氲。
在“如画”风景蔓延的当时,透纳显然更青睐于自然界中的惊心动魄和悲壮雄伟,颇有“月落风悲天雨泣,谁将椽笔写光尘”的气势。惊涛骇浪、大雨滂沱、云烟雾霭、落日余辉,光尘之间每寸激荡、触碰、融合,都是自然界迸发出的最真实的力量与情绪。透纳以不停歇的速写,来捕捉这些微妙的变化,据说他曾把自己捆绑在轮船桅杆上,以体验和观察海上暴风雨的景象。“在你的年纪,你还不知道的是……应该画出对事物的印象”,透纳曾对一个年轻艺术家这样说,事实也证明,透纳的艺术首先来自于他的敏锐感受,而这感受的核心则来自于“光”。
“因同一美学目的而联合起来的一群法国画家,追随大师透纳曾走过的路,以他们的激情埋头于表现光瞬的运动中”。在这封署名莫奈、雷诺阿等印象派大师的信中,可以一瞥透纳之“光”。比起印象派,透纳对于现代主义的研究要早了半个世纪。在他的作品中,“光”已超越技法的层面,成为一种独特的思维方式,“光即是色”,它带给透纳色彩变化的无限灵动,闪烁夺目的色彩中有景,景中有情,情景交融。
晚期的透纳更倾向于把“光”表现为一种单纯绝对的因素,透过不同的光将色纯化、概括、提炼,将“再现”转化为“表现”,通过主观情感或理念意图,对客观物象重构,赋予其具有崭新姿态的意象光色。抽象表现主义(Abstract Expressionism)三大家之一的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在1966年纽约现代艺术馆参观完透纳展后,开玩笑地说:“这个叫‘透纳’的家伙,从我身上学到了很多”。
水彩先驱
绘画技法上,透纳也堪称泰斗——他的水彩被誉为“英国艺术的御宝”。一位曾与透纳共事的艺术家这样写道:“透纳绘画速度之快令人瞠目,先做好有构图因素的底色,标示出点、面、高光、暗部的位置,然后皴擦点染一气呵成”。这份了然于胸的自信,归功于特纳之前为创作所绘的大量速写,并在继承前辈艺术家表现技巧的同时,探寻新的绘画途径。他独创的蜡水分离、背面着色、与树胶结合等技法,使画面看上去酣畅淋漓、光色撩人,进一步推动水彩成为独立的艺术表现形式,并使英国水彩画的黄金时代达到巅峰。晚年的透纳将水彩技法运用到油画创作中来,令后者更为透明,莫奈曾经相当仔细地研究过他的技法,而毕沙罗也因为这种透明法而使作品色彩变得欢畅明亮。
“桂冠诗人”丁尼生(Alfred, Lord Tennyson)将他比作“风景艺术的莎士比亚(Shakespeare of Landscape Art)”,在他的笔下,天地气象万千,自然壮美永恒,人生却稍纵即逝。1851年12月19日,透纳在他的房间内去世,死前一直凝望着泰晤士河。在场的医生当天这样记录:“早上九点之前,当绚烂的阳光照耀着他,并在他面庞折射出他生前最爱的光辉时,他死了,不带一丝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