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来,萨拉•卢卡斯(Sarah Lucas)几乎没有变过。你什么时候见到她都会以为她没换过衣服,她永远穿着不合身的牛仔裤,肥大如口袋、普通得记不住款式的上衣。但卢卡斯的作品却不断在改变,近几年更是朝向了另一个方向。
创作出现变化,从表面看来是环境变了。卢卡斯现住在萨福克郡乡下,工作室也在那里。她管其中一间工作室叫“音乐室”,因为前任房主,英国著名作曲家、指挥本雅明•布里顿(Benjamin Britten)在这间屋子里放了架钢琴。之前,她一直没有自己的工作室,作品要么在家里完成,要么和别的艺术家共用工作室。起初,她只是在乡下度周末,后来觉得这么来回往返,好像上班族,艺术岂不是变成了工作?干脆,就在乡下定居吧。从城市转移到乡村,她的创作手法并不变化,仍然喜欢在作品中使用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东西。住在城市里,周围是都市环境,她会用大个儿的轿车、卡车,再用只有自己掌握的材料和工艺把它们喷得改头换面。在乡下,她仍然用身边触手可及的材料,比如她家附近田野里的树枝、木头、石块,尽可能用最简单的技法完成作品。
在“音乐室”里,卢卡斯创作出一批雕塑《隐秘》(Penetralia)。《隐秘》系列作品不大,只有几英寸高,外观写实,表现的是男性生殖器,毫无卢卡丝以往作品的隐喻性,也不暧昧,照例又引发了争议。谁让它们是“英国坏女孩”卢卡斯的作品呢?
《隐秘》系列是卢卡斯以男友西蒙斯的“小弟弟”为原型,用石膏注模做出来的。乍一看,这些男人活儿惊世骇俗,再看它们却给人宁静的感觉,有一种力量美,是古希腊人、古罗马人才具有的力量美。她在这些雕塑中倾注了永恒、安详、宁静,和20年前的激烈风格大相径庭。那时,她用哈密瓜、煎鸡蛋表现乳房,腌鱼、桶暗示阴道,黄瓜、喷着气的易拉罐象征勃起的阴茎,都是些平常事物,但有评论家批评它们过于直白地描述了男女的性特征,色情、粗俗。作品中的女人也穿着衣服,内里的紧张、急迫呼之欲出,衣服也包裹不住。
逃离伦敦,是她改变的第一步。2000年后,卢卡斯深刻感受到英国当代艺术圈内的残酷竞争。竞争很大程度上与天分、创造力无关,而是名人效应、资本、金钱带来的。年轻时,她是那么喜爱这个圈子里任性而为、快乐至上的日子,大家天天开派对,于是他们这帮艺术家被称作YBA。当然,最吸引卢卡斯的是圈子里学院式的、自力更生的艺术态度。时光易逝,物是人非,卢卡斯渐渐找不到自由自在的感觉了。在伦敦,越来越看不清艺术的魔力。于是,她从伦敦热闹、繁荣的艺术圈中自我放逐出去。
2008年3月,她的恋人兼创作伙伴安格斯•菲尔赫斯特(Angus Fairhurst)在苏格兰一个偏远的乡村自杀身亡。菲尔赫斯特是天才艺术家,他们二人长年与达明安•赫斯特合作。他做了架梯子,蹬着它,把自己吊在了一棵树上。卢卡斯知道菲尔赫斯特也感受到了伦敦艺术圈的压力,觉得自己落后了,他无法释放失败感,认定自己已经无法再取得进一步的成功,只有绝望。“他已无法从自己的作品中获得力量”,卢卡斯非常理解这种感觉。为了寻求力量,她创作了《隐秘》。《隐秘》也是卢卡斯艺术观变化的作品。看待艺术,“我越来越传统、保守了”,她说。
卢卡斯48岁了,她已能乐天知命,相对客观地看世事。她曾经公开表示对特纳奖的不屑,一直拒绝被特纳奖提名,现在她婉转地说,并非不赞成特纳奖,而是认为特纳奖不是她的事。2006年圣诞节,她还应邀为泰特艺术馆设计、制作了圣诞树。她耐得住寂寞,2008年才在伦敦举办了第一次个展。她还是很率真,直言快语地批评当代艺术界的弊病。她质疑当代艺术的核心不再是艺术,而是“钱”字打头,众多投机分子利用艺术发财。她质疑那些天价作品是否有同等的重要性?“达明安•赫斯特身价被抬得那么高,让我震惊”。她也嘲笑自己太过于天真,像不谙世故的少年。
人都有保护壳,内心越柔软的人外壳越坚硬,否则无法承受社会的缜密审查。这层保护壳远不是说谎或变形那么简单。卢卡斯最深入人心的作品是《自画像》系列。像中的卢卡斯无论长相还是装扮都是中性,抑或说无性别,表现得那么粗糙,那么强硬,斜着眼看世界。她与真实生活中的卢卡斯呈现出极大的断裂。现实生活中,她没有丝毫的粗糙,是彻底的异性恋,不是女权主义者。她追求浪漫的爱情,却不愿为爱牺牲尊严,要求有所保留。她从不公开谈论自己的爱情生活,更不会以此逗乐。她更愿意和男人有精神和灵魂的交流,而非发展肉体关系。她的现任男友是艺术家朱利安•西蒙斯(Julian Simmons),二人也是合作伙伴。她自言整个身心都围着他了,他们的爱情浪漫得好似美梦成真。这样的卢卡斯,既充满恐惧,又满心是挑战;既勇敢,又柔软;既对未知世界充满希望、怀疑和兴奋,又心怀满足和冷静,哪里有半点《自画像》中愤怒青年的形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