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亚平:隐蔽的技艺

时间:2015-12-07 11:52:48 | 来源:艺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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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美术学院副教授谢亚平作主题发言

今天下午我为大家分享的是源于几年前我自己关注的一个案例,以及这个案例在我后来的设计教育中一些小的经验。我把它叫做“隐蔽的技艺”。

大概在十年前,我和导师去过贵州、云南、四川、重庆的很多最原始的村子考察传统手工艺。那时候我们基本上还是沿用非常传统的美术史的考察方法。我们去搜集当时的手工艺品,分析它们的纹样并采集实物。一般借用社会学方法,研究它的家庭的传承关系和师徒传承关系。但是随着研究深入,我们发现在手工技艺传承过程中,很难去了解手工技艺知识传递的过程是如何完成的。换一个角度说,我们难以了解到这一知识的特殊性是什么。很多人把手工艺、工艺美术混为一谈。

后来,我对手工技艺做了深层次的解读。首先它可能表现为一种活动技能,例如我们看到的那些工具和设施,它们同时也是提供给人们运用的各类产品,所以手工技艺可以是一种对象或者成果。当然,作为一种知识体系,手工技艺是我们对自然规律把握最基础的知识体系。因而在此,我先为大家展示我关注的四川夹江手工造纸案例。在此期间,我做的第一个工作是将一百年以来的文本进行系统梳理。这个时间跨度为1839到2006年。我采集了六个经典的样本。从《蔡翁碑叙》到1943年国民政府为了恢复当地的纸业委托手工造纸的农业银行所作的调研报告,包括六十年代由当时最有名的潘寄信(音)先生所做的调研报告,以及1995年《汉声》杂志做的调研报告,后来我拿到2006年的成本。为了申报第一届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我对文本做了详细地分析和比对,通过对不同时期的学者成果的参考,我有了初步的认识。大约在90年代以前,工艺还处于相对稳定发展的状态,最大规模的破坏是在2000年以后。当时我只是有一些感性认识,以前书本教会我从文献当中能够去发现技艺是什么,但是之前模糊的田野考察经验告诉我,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所以对核心技艺做了比对以后,我认为还需要做另外的工作。

研究技艺需要对工具进行研究,所以我详细地去分析了这个地方的技艺构造、构成方式并比对它与其它产地技艺的关系。可这是技艺吗?我也很迷惑,但是教科书是这么写的。

同时,我详细地去调研这个地方的生活空间。从这里可以看到下面是民居,为了完成造纸技艺工作,民居形态也有所改变。为了增加量纸空间,右边用了隔墙的方式,这样的方式已经是百年来这个地方所形成非常有价值的生产空间。包括它们生产空间的流线如何布置。做到这里,也许我还是缺点什么,所以,我觉得技艺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去了那么多村子但技艺最感动的东西还是没有被拎出来。

作为手工技艺知识体系究竟有什么特殊性?我最终回到对人的思考,我觉得人,才是技艺的主体。今天能看到所有的传统工艺不是单一存在的,而是依托在一套非常完整的生产链条上。回到人的角度思考,可以领悟出以前教科书没有记载的技艺特殊性出来。我试图从人的身体行为、语言方式、人际关系去探索技艺可能是什么。

我第一个关注的是与人最直接的关系,对此我找到一个形容——“手感的体悟”。左边是《天工开物》中手工造纸的记载。我详细考察了当地的工作方式和对这个工艺熟悉的人,最终发现几乎在所有工艺环节中都有非常重要的一个结点,就是成形的工艺。它的难度是最大的。并且,我所考察的地方大多数都是40、50岁以上的才人愿意去完成这项工艺,因为它最艰苦。在进一步考察当中我发现,手工技艺难以模仿的环节恰恰是最有价值的环节。用今天角度来说,手工技艺品要发挥最大的附加值的难点也在这里。

对于这个环节的考察,让我慢慢领悟到一个重要的东西:经验性积累和灵活运用技巧才是最重要的传递方式,它也可能是一种隐性的知识。大多数手工艺人并没有多高的文化,甚至目不识丁,通过经验积累和灵活运用技巧来有效地传承下来。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种关系,并且这种关系是超越文本之外的。

《天工开物》已经讲到人的手法的问题。某种意义上,严谨的学术知识,必须通过知觉训练才能获得。同样,我所关注的案例,引起了一位德国学者的长期关注。可能他和我认识的角度不同。他认为当地的技艺可能是一种实践当中的默会知识。当地的人并不依赖于书写,我之前想依赖书籍寻找技艺传承的方法,但是失败了。因为这个技艺的传承方法靠的不是时间和空间所承载的文本,而是来自于理性知识之外的感悟性知识。

同样的道理,在后来的其他工艺的调研当中,我逐渐有意识的去关注“手的技能”以及“身体的行为关系”。我觉得关注这一过程就是一个悟的过程。

这是我在贵州苗寨看到一个老奶奶用手代笔做的自由创作。

在发现这个现象之前我还在做另外一个事情,考察地点就在重庆,但是当时我还是不懂当地手工艺人在说什么。查阅典籍后我发现夏布有它的历史渊源,“湘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据我们后来的田野考察发现当地人还说着古老的湖广话,于是当时我只好放弃夏布研究。这件事情让我产生一种发想:是否地方语言对技艺调研有重大影响作用?

我曾看到过一本书,是尼尔•博斯曼写的《隐性的技术》。后来我做了一个系统的工作,发现以往的书当中,对于工具的解释其实是不完整的,甚至可以说,在座各位回到当地做某一个技艺的采集,就会惊喜地发现,地方语言会帮助你去发现很多新奇的东西。在跟着联合国的东亚文化遗产保护的专家一起做田野采集的时候,我明显地感受到我的方言给了我非常多的对这种技艺的准确性理解。日本的非遗大使家族从清代开始就做纸质文物修复,看到这个纸面以后非常兴奋,他说他们家收藏有这种纸,这纸是乾隆年间的贡纸,就是一直不知道这纸是如何制作被做出来的。我们做了详细的工具测量,我发现,掌握方言对理解工艺特别有帮助,我用方言把它的制作过程记录下来。地方性语言在制纸过程中是一个重中之重的系统性延伸。于是我系统地整理出在这个工艺当中出现的名词、动词和量词。

这个心理空间让我回溯了技艺当中的地方志,我和当地人聊天,当地有一个非遗传承人告诉我,他们家的后院水井槽出来的纸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后来他自己做了一个化验,那口井的水比较偏弱酸性。地方性知识的微妙性在于地域结合性很难复制,而工艺特殊性在于这种资源性很难再生,而且是具有当地智慧的原创性。所以技艺某种意义上很难移植。

日本和韩国大量购买当地的布并做深加工来提高它的附加值,而我们拿到的利润永远是初级产品的利益链条最低端的部分。

我查了一些文献,发现很难找到工艺祖传人,因为文献中并不准确记载手工艺的发明者和改良者。这是民国最早版本的《夹江县志》,当时人们的生产生活的仪式密切相关,工艺制作者往往聚集一起并互相承担这个复杂链条当中某一部分工作。

我也详细考证了当地的人员的来源,慢慢地,我发现这个地区的工艺是有一种相对的共享性,并不是单纯艺术品的个性自由表达。它其实是一种公约数。

这是德国研究者所记载的一段有趣的经历,他说有一个作坊主学到一种新技术,但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产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所有的槽户都需要在生产过程中依靠与邻居的合作。

这是1990年代和2000年后,当地人的堂屋,都设有神龛,这是对蔡翁以及祖师的祭拜。大家知道中国村落是通过血缘的认同达到基本的聚落的关系,同时这个地方也因为也是纸产区,所以有相同的对行业神灵的崇拜维系关系。在村落当中的家庭关系、邻里关系和业源关系使得技艺有了交流、竞争,这贯穿于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由此我产生了一个小的总结,我定义技艺为一种广义的技术文化体系。因为工艺在它作为一种身体行为的时候,可能既有文本之外的悟性知识传递的方式,还有一些新的语言方式,是地方性知识的复合体也是一种人际关系。这种人际关系不是个性自由的表现,而是错综复杂关系共享的结果。

以往的设计史研究非常注重物质化研究,但是技艺研究让我们有了新的专项:什么是非物质?能不能回到造物原点产生一种新的当代的观点?当然我们不可能再到手工艺为主的社会,因为新的社会有新的问题,但是我相信工艺当中所蕴含的智慧,会在现代设计教育中发挥作用。当然也会产生新的问题。比如当你肯定这种想法时,会反思当前保护传承人政策到底是否可行。因为在这样的生产链当中,在男女老幼齐上阵的家庭环境中,如果只是保护一个传承人,这种关系往往守不住。一旦工艺也成为受保护的对象,最终就会消失。

这是我们做的一个访谈,我们发现当地人拿着非常非常微薄的工资,但他们愿意,因为这是一个互相交流精神的场所,工艺还由于社会创新而引发新的话题的出现。我们需要尊重这种技艺里所体现悟性的知识,文化生态不可移植性以及尊重技艺的共享性。

为了更好地促进这种技艺的交流,可能会有不同的公共政策去引导或者去帮助这种技艺的传承。对于这种公共政策我有一个简单概述,目前来讲,主要有三个方面:来自于权威文化机构管理,今天的非遗传承制度以及工艺美术大师认定,这算是至上而下的认证方式。当然,还有非常多的文化空间,可以继承多元参与性和多样性。在这里,我们呼吁来自自下而上的合作与联系,文化遗产研究专家们的言论可能不一定很重要,但是我们能够利用与当地人合作的机制,去促进本地的文化能够繁荣起来。

2014现代薪烧

2014年到现在,我和我的同事想要把工艺当中的特殊性知识放到设计教育当中去尝试,所以,我们从2014年到现在做了一系列工作坊,这是与英国从事设计复杂性研究的学者共同制作的传统工艺。我们找到了一种新的开发并聚合当地人的社区合作机制并共同探索工艺发展当中的问题。

这是我们做的材料研究。我们邀请工艺美术大师,时尚设计师一起来探讨这种技艺语言与当代设计拓展的可能性。包括后来还开设了现代薪烧工作坊,把学生聚集到一起,让他们去理解身体和行为的关系,去参加身体力行的劳动,让他们成为一个无差异的共同体去探索技艺当中出现的与现在设计交流互补的悟性知识。


纸,从材料到产品的情感与叙事

另外,我们从纸的材料出发,探索从材料到产品的情感与叙事,大约现在已经花了一年时间,我们开设了五个工作坊并且下半年还会继续增设。我们也希望通过对技艺的研究,把同一个理论体系带到最后的实践教育,从而探索出一个新的技艺教育的可能性。

最后还有一点时间,跟大家分享一下其中一个工作坊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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