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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墉的座右铭是“超越自己”,他说:“当你看到更高的山头,就要勇于从这个山头走下来。”
如果给上一代美籍华人画一张标准相,那就是刘墉的样子。分头、眼镜、正装衬衫、吊带西裤,正式场合与非正式场合的差别在于有无领带。这样的装束几十年不变,这几十年里,他的中国读者穿过校服、西装、冲锋衣、休闲服、老头衫……刘墉却至始至终将自己装在西服里,用台湾话讲就是很“ging”——“硬撑”的意思。
当我见到刘墉时,他还是如上述的“美籍华人标准相”,但细看发现也谈不上硬撑,衬衫是棉布的,领口不太挺阔,十分舒适自在。这件衬衣看上去有些年头,闲聊时刘墉开太太的玩笑,说太太几十年的衣服都还在穿,一方面是节俭,另一方面是想证明自己身材没变。刘墉自己何尝不是几十年不变,在他的个人简介里有学生时代至今的照片,装束没变,身材没变,甚至表情都没有变。
事业上,刘墉则玩尽了72般变化,除了大家熟知的画家、作家、演说家、慈善家等身份以外,他曾经还是诗人、话剧演员、新闻记者,这些都并非浅尝辄止的泛泛兴趣,1971刘墉曾获中国新诗学会颁“优秀青年诗人奖”;同年主演“红鼻子”舞台剧获话剧欣赏演出委员会颁“金鼎奖”;1976制作中视《时事论坛》节目,获金钟奖;1977获综合电视周刊选为“最受欢迎电视记者”,获选后旋即辞去中视记者工作,此举动令人费解,他解释说:“当你看到更高的山头,就要勇于从这个山头走下来。” 师造化者以自然为师
下一个山头是什么?次年刘墉赴美,应聘为维州丹维尔美术馆艺术家。走得决绝,多少有负气的成份,他一直努力在台湾从事这个职业,但总因年轻被拒绝,台湾画界认为年轻人将来有的是机会,当下应将这些资源留给前辈。而美国维州丹维尔美术馆毫不犹豫的接受了他,是年刘墉29岁。创作之外,驻馆艺术家有另外一个工作,被上流社会请至私人聚会,装腔作势地端着红酒杯,讲解艺术,刘墉说“烦死了”。两年后他又应聘为圣若望大学专任驻校艺术教授,名为“驻校”实为“放养”,艺术家可以将自己放逐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学校知道你的行踪即可。那么大学聘请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艺术家有何意义呢?刘墉说,当一个文化机构有足够的能力时,会支助艺术家,使他们免于衣食之忧,充分发挥创造力。比如大富豪会买一些奇奇怪怪的艺术品,他买一个“马桶”,未必真的会陈列,但他用这种方式来支助艺术家的创造力。比如那么多国家执着地往彗星上发射火箭,十发九不中,却仍然要去做。很多事在今天未必有意义,它的意义在未来。
在刘墉一年的行事历中,常有一项重要行程——外出写生。他于2012年回到台湾,花数月时间完成八尺巨作《龙山寺庆元宵》。这次写生并非简单地临渊摹笔,刘墉画的是1940年代的龙山寺,与现实多有出入,为此刘墉考据史料、走访当地老人,在多达六百人的八尺大画中融入了幼年回忆、个人想象与故事史实。刘墉这样描述这幅作品:“是画、是散文,也是我经营的小说。”
细看这幅画,的确有着故事性的趣味。比如人力宣传车和看板上写着刘墉童年最爱的两部电影《五毒白骨鞭》及《里见八犬传》。龙山寺前有人维持秩序,要求车辆改道,这是因为重要人物将至,便衣和吉普开道车先行布置。
刘墉作画像做论文一样严谨,苏富比拍卖行评论刘墉“在技术上对于鸟的一爪一羽非常深究。”刘墉的写生册,如同一本生物图书,他手边常放着解剖刀、显微镜,他会数鸟的“一级飞羽”、“二级飞羽”的数目,研究它们的振翅频率和羽毛形状的关系,也常去博物馆看鸟的骨骼,并记录下来。讲到自己飞鸟画法时,刘墉张开双臂模拟鸟的翅膀,翅膀向下,身体上浮;翅膀向上,身体下降。他还用手指模拟鸟爪,向我讲解鸟在起飞降落时脚趾的细微变化。刘墉说大多数花鸟画家所描绘的飞鸟,以画中的姿势是飞不起来的。我问他是否从西洋画中借鉴了经验,他摇摇头:“西洋画家也未必如此。国画家怡情,画飞翔中的鸟,而西洋画家画一只野鸡,都是死了躺在那里,准备拿来吃的。”
刘墉以自然为师,颇像他所尊敬的前辈黄君璧,在《白云堂画论画法》一书中,黄君璧自序:“习艺一事,不外师人,师心,师造化。师人者以古人为师,师心者以己身为师,师造化者以自然为师也。” 《白云堂画论画法》一书由刘墉编撰,他用摄像机录制了黄君璧先生作画现场,一笔一划都与先生讨论,此书于1987年在台湾出版,如今在大陆的旧书网上卖到2000元一套。刘墉想要在大陆正式出版,却遇到许多难关,比如出版社要求他获得黄君璧所有家人签字同意。刘墉想过对策,将稿费全部捐赠,规避借黄君璧作品牟利的嫌疑,出版社仍然有所顾忌。说到这里,他望着我眼睛忽的一亮,希望借这次采访呼吁大陆出版社抛出橄榄枝。
刘墉的一人出版社
在大多数人眼中,刘墉是超级畅销书作家,未曾想到刘墉的许多作品也受市场冷落。他的书两极分化明显,一边是《我不是教你诈》、《迎向开阔的人生》等热书,另一边是《唐诗句典》等冷门工具书,他花了十二年时间将唐诗诗句细分归类,他自嘲道:“脑子坏了才会去做这种事。”
刘墉最畅销的励志书最初都是为儿子刘轩与女儿小帆创作的,而刘轩所喜欢的常常是不畅销的冷书,他的最爱是《在靈魂居住的地方》,刘墉在书里对人类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做全新解读,写耳朵“每个人都有两双耳朵,一双向着外面的世界,一双向着里面的世界,平常只因外面太吵,使我们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自己里面的声音……”,写臀部“在鞭痕与抚爱之间。”
刘墉自己偏爱的也是冷书,《杀手正传》以十八万字写螳螂的一生,太太笑说刘墉吃错药了。而刘墉最爱的《花痴日记》更严重,太太说他得了精神病。《杀手正传》1997年在台湾出版,由于笔触辛辣,很多内容即使在台湾都走在刀锋边缘,刘墉认为不可能在当时的大陆出版,但1998年刘墉带《杀手正传》到大陆赠送朋友,谁知立即被盗版并热卖,连长安街的地下通道里都有,因为这个风向标,继而有了正版,但多有删节。“能出版,我真是佩服和感谢。”刘墉说。接下来十余年,《杀手正传》五次再版,删节越来越少,到了2014年接力出版社的版本,几乎原汁原味。最初删节的都是什么?比如第一章节,患有灰霉病的花叶要被剪掉移除,不可“落叶归根”,刘墉写到:“这种落叶大概就像所谓的异议分子,放逐海外,到老也不准回国,因为你回国带来的不是养分,而是毒素。”
对于大陆的出版社,刘墉知恩图报,给一本冷书,一定再给一本热书。而在台湾,刘墉则可以冷热不忌,任性出版,因为他于1991年为自己开了一家出版公司“水云斋”。其官网首页上写着一句话“水云斋的‘心’很大,但‘规模’很小。”
规模有多小?“在我儿子加入之前,就我一个人。”刘墉说这话时神情很骄傲,自己写,自己出版,自己发行。刘墉太太毕薇薇说,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刘墉会自己造纸,自己印刷。怕我理解为太太揶揄他的玩笑话,刘墉强调道:“我真的会!”
刘墉养花,把落花与草叶收集起来,制浆造纸。活字印刷是在高中接触的,刘墉编校刊,常常请假去印刷厂,为此功课常拿丙。“丙啊!”刘墉表情夸张,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但马上话锋一转:“我感谢我拿丙,要不然就没有后来的《萤窗小语》。大学毕业,我就写了处女作《萤窗小语》。起初找台北一家出版社,老板把稿子斜斜地还给我:‘这么小一本,您自己花点钱印吧!’我又拿给中视公司出版组,也被打了回票。只好找到印高中校刊的活版印刷厂,才印完就把版子拆了。没想到书店急着补货,害我不得不把铅字印成的书,一页页拆下来拍照,再用平版去印。这是盗版商常用的手法,所以我说我是自己盗自己的版。”
刘墉热爱DIY,甚至用硫磺亲手制过炸药,另外还制作过一种以夹竹桃为主要成分的化学武器,他煞有介事地背完长长的配方,我问:“配方是哪里学到的?”他说:“自己想的。”
“办喜事就捐钱”
“水云斋”的心有多大?刘墉希望多做公益。最近一次捐款就发生在我们专访的前一天,刘墉将此行大陆的演讲收入分为25份,捐赠给了25家公益机构。我问他迄今为止累计捐款多少,他说没有计算过,只能记得小学总共是40所。2000年刘墉母亲以93岁高龄去世后,刘墉没有按照风俗大办丧礼,而是捐建了10所“慈恩小学”,而后有十余所学校以儿女的名字命名为“帆轩小学”,也有妻子的名字“薇薇希望小学”,还有他所尊敬的前辈黄君璧“君壁小学”。
“我儿子结婚没有办婚礼,我们家有个规矩,办喜事就捐钱,感恩。”2010年孙女千千出生时,刘墉捐了100万元新台币给慈善团体;2012年,孙子子川出生时,刘墉又捐了100万元新台币。
“该装傻时,我就变成一条‘狗’”
刘墉为儿女写的励志书,激励很多成年轻人,也成为许多家长的教育宝典。如今儿女均完成学业走入社会,他们现在如何?刘轩,美国哈佛大学心理学博士毕业,成为知名的现代音乐创作者、艺术DJ、散文专栏作家及电视节目主持人。而广大读者“看着长大”的小帆近年来则显得神秘,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她没有马上工作,而是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环游欧洲之后,她在地图上看看离北京挺“近”的,便直接飞到北京,租了房子,在华纳兄弟电影公司任经理。长大后的小帆十分漂亮,却不愿父亲在网上公布自己的照片,因为这会影响她在北京坐地铁。可这终究是管不住刘墉爱分享的天性,他的日志里仍然常有女儿正面出镜。
刘墉极爱记录与分享,从1949年出生至今,他的全部经历被做成一部“编年史”,发布在个人简介里,内容精彩纷呈,似乎一个人经历了好几个人生。我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妥善安排如此忙碌的生活,刘墉说:“该装傻时,我就变成一条‘狗’,放空。”车旅行程这些事物统统交由别人安排,自己什么也不想。而做起事来,则分秒必究,计量一项工作需耗费的时间,他会说:“我还需要8分钟。”而不会说10分钟。因为8分钟是个实数,而10分钟听起来像个随口说说虚数。
在我们采访结束时,刘墉需要为接力出版社签名2000本书,他一边喊着:“他们虐待我。”一边在6名工作人员的协助下,建成一条轨迹科学的流水线,高速运转。左侧,翻好封面的书滑入刘墉的手中,他迅速签好,右手一推,滑向下一名工作人员,合好,摞起,搬走。很快,2000本签完,刘墉和大伙开着玩笑走进电梯,赶往下一个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