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居翰
以下这篇访谈,是高居翰生前接受的最后采访。在此,他回望了一生的重要工作,并预测了中国艺术史的未来。
互联网上讲中国山水画,高居翰的新媒体讲座
问:您能简单介绍下您的学术兴趣吗?
高居翰:我在过去的六十年都是中国画的艺术史家——主要是非宗教题材的画作。我从来没能真正掌握佛教的教义及其图像代表的意义。我也写了许多关于日本画的作品,尤其是关于南画画派的艺术,这一派以明清时期的中国画作为自己的榜样来学习。
问:可以谈谈您出版的作品吗?
高居翰:我已经出版了十几本书了,其中有几本展览的画册,有几本是我和我的研究生学生一起完成的,我也写了数不过来的文章了。我的书被翻译成很多种语言,在中国,我用自己的中国名字“高居翰”出了几本书,都非常受欢迎。
问:您个人网页面发布的那些未出版的文章和资料是建立在您已出版的书之上的吗?
高居翰:我在发布的网站上的资料,从某种程度上说,代表了一本我没来得及写的书。当我完成了我对于晚期中国绘画的系列讲座和书籍之后,我希望能够从南宋开始,向前返回到中国更早时期的绘画。我的第一卷作品将会叫做“江山清远”,这是依照夏圭的那幅伟大的山水手卷来命名的。但是我没能开始这个计划,因为我被一系列的讲座耽误了,这里面有哈佛大学的诺顿讲座, 哥伦比亚大学的几场讲座,然后我又回到哈佛,再去了堪萨斯大学、南加州大学——这些讲座后来作为围绕特别主题的书被出版了,但是我没能来得及开始做一个时代的艺术作品的书。
问:你已经出版了许多书了,为什么您把这些最新的材料放在互联网上而不是选择出版呢?这和您对艺术出版的未来的看法有关吗?
高居翰:我只是没有准备好出书。我已经有年纪了,而且身体很虚弱,再写一本书,需要获得那些许可,与编辑打交道,对我来说太难了。而且我希望给我的读者和观众展示那些图像资料(大多数都已经做成幻灯片了),一定要是彩色的,没有限制的——我之所以对这个主意感兴趣,是因为在这么多年出书的过程中,我只能放上有限数量的图示,能放的全彩图就更少了。在网站上我能够展示几千幅图片,包括画作放大后的细节部分。
在我的网站上有超过四十个小时的“江山清远”的讲座。这些讲座的第二系列,“凝视过去”,是为了宋朝之后的某些特别重要的中国艺术家(还有一些日本艺术家)所做的,我很快会把这些讲座也放到网上。我已经为这个讲座的前十几讲打好了草稿,只要我还能够这么做,我就会一直制作这些视频,并通过网站发布。
问:您能不能谈谈对中国艺术的看法?
高居翰:我一直反对那种认为中国的绘画是一种异域的艺术,需要大量的对于亚洲哲学和宗教的知识才能欣赏这种艺术的看法。任何看过我视频讲座的人,都能很快意识到我所展示的艺术,在视觉上带来的享受,是和他们所熟悉的任何一个传统都极其相似的,他们所感受到的兴奋是和从那些他们喜爱的艺术家中得到的相同的:毕加索,梵高,伦勃朗,维米尔,提香,波提切利,任何人。
厄内斯特·贡布里奇认为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绘画是唯一一个时代,用他的话来说,艺术家们“做出一种系统的努力,通过了几代人,一步一步地使他们的图像接近于视觉世界,得到那种能骗过眼睛的相似度。”我不能同意这样的判断,有一个更早的传统也符合他的叙述:这就是中国宋代的绘画,艺术家们希望制作出撼动人心的,并且是有哲学根据的绘画,这些画作应当无愧于人类最伟大的作品之列。
问:作为一名治学多年的学者,您怎么看待中国艺术史的未来?
高居翰:抱有极大乐观。中国的文化太伟大了,目前的限制一定只是暂时的,我希望能活到看到解放的时刻。艺术史在中国,目前被所谓的“文字”派所传染,他们称这是文字和图像的对立。目前中国的艺术史还是执着于阅读大量的写下的资料,然后产生更多的写下的资料——理论,批评,阅读文本者的艺术史——而不是认真对待艺术作品本身。我们希望能够为视觉艺术史提供一种更加有吸引力的模式,主要的做法是把所有的材料(图像)展示给所有人。
新媒体是非常适合展示图片和想法的,并且是以一种视觉上激动人心的方式。在适当的宣传下,我们可以拓展我们的观众群,让这些信息,到达世界上大量的人手里。
我已经85岁了,再过几个月就要86岁了。我的大脑还基本清楚,但是我身体的其他器官已经不怎么听使唤了。当我写作艺术家的晚期风格时,我注意到他们晚期的绘画常常会丧失深度,变得平淡。我希望我所做的讲座不会如此。
(采访、撰文:大卫·卡里尔)
(来源:新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