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杨阳,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1987届毕业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
问:您最早为何选择报考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听说您之前在荣宝斋工作过,还是北京市的“三八红旗手”,请您谈谈考学前的工作学习经历。
答:我是1982年国家出版总署“新长征突击手”,并不是“三八红旗手”,属于市级劳模。这要源于我上大学前在荣宝斋工作,当时我和几个年轻人一起,在师傅的带领下印制了《中国古代版画选集》、《十竹斋画谱》、《北京笺谱》几套大部头画谱。我工作认真,每天做工作日志,技术上总结得具体细致。没想到当年的年终总结被发表在国家出版总署的核心刊物《出版工作》上,在国家出版总署年终总结大会上发言,并荣获了当年“新长征突击手”的称号。
当年我虽然已经工作,但没有放弃绘画训练,荣宝斋有很好的艺术氛围,同时在领导对年轻职工在学习上的支持下,我进步很快。1983年参加高考,当时主要想考夜大学,因为在荣宝斋的工作已经很好。说来也巧,当时报考大学的年龄上限是24岁,我已经26岁了,但因为是市级劳模可以放宽年龄限制,我就想试一试北京最好的两所艺术学院中央美院和中央工艺美院,我父亲是央美的教授,为了避嫌,我就报考了中央工艺美院,那时是史论系创办后第一年招生。
我当年同时报考了北京市的三所夜大,没想到最先收到了中央工艺美院的入学通知。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惊喜,而是很紧张。一个是意味着我要脱产去上学,放弃一份好的工作,另外我也觉得自己年龄大了,怎么能和高中毕业的年轻人一起拼学习呢。但是最后还是带着每个月30多元的工资来上学了。很感谢荣宝斋的领导,一直很悉心地栽培我,竟放我走了,我们一直保持联系,后来以前的同事见到我还说,你要是不那么急着去读书,也许现在是国家级的木版水印非遗传承人了。
问:您进入史论系学习后,在班里应该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学习和课外生活是怎样的?
答:我的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插过队、也工作过,文革时还随父母去过文化部在湖北咸宁的五七干校,所以大学期间学习格外努力,没想到成绩也都还好,年年拿最高奖学金。我课外特别喜欢体育运动,尤其是游泳,常常打破北京市八大艺术院校游泳记录。我年龄大,同学也都把我当大姐,我在班里当了4年的生活委员,每个月帮大家领粮票和助学金。第一年全院选学生会主席,同学对我很信任让我当,我推辞说自己年龄大,要好好学习。但后面几年就推不过了,于是我这个“大龄学生会主席”当了三年,所以和院里的很多同学都很熟。
当时我们班同学关系很好,像一个大家庭,学习上互相帮助,生活上互相照应。三年级在新疆考察时我生病发烧,鹿镭、王晓岩、霍静宇、郭元平同学将我送到医院看病,是鹿镭背着我去的,十分感动。
问:当时的课程和教学情况是怎样的?请您分享一下喜欢的老师和课堂,以及印象深刻的故事。
答: 我入学的时候,艺术史论系刚刚成立,设置的课程特别多,中外美术史、中外工艺美术史、中国染织史、中国陶瓷史、中国建筑史、中国书法史……专业上的教学是没得说。当时田自秉老师、王家树老师、吴达志老师、尚爱松老师、叶喆民老师、奚静之老师、周艳丽老师(教日语)、杨琪老师(教唯物辩证法和党史)都特别好,年轻的老师还有北大毕业的硕士陈英英老师、张夫也老师(陶瓷系)、赵萌老师(陶瓷系)。我对每位恩师都印象很深,就像昨天还在上课一样。
尤其记得奚静之老师。奚静之老师是南方人,声音柔和,十分有亲和力,有着女性的魅力和学者的风范,很是钦佩。上奚先生的课,就像看一场好的电影,不但学到了知识,还有艺术享受,下课后大家都不动,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很享受。奚先生一次要外出,有半天课上不了,竟把印象派课的幻灯片交给我给大家欣赏。我当时只是一个学生,奚先生如此信任我,我特别感激。大概有100多张幻灯片吧,我借了系里的放映机,搬回家里反复练习,然后总算很好的完成了任务。后来,我读了奚先生的博士生,和张夫也老师同时考试,本来只有一个名额,但奚先生又特地申请了一个名额,很感谢她给我这样一个学习机会。
还有吴达志老师的西方美术史,他上课时候把家里的珍贵的录音机抱来,讲到巴洛克、洛可可艺术的时候配合音乐讲解,他讲述的是很立体、很丰富的艺术史。当时他住北大,拿着录音机,抱着教材,在北大和工美之间来回跑,特别不容易。
尚爱松老先生上课的时候,在讲台上站一会儿,就在过道里从前走到后,他讲中国艺术史,特别精彩的是魏晋这一段,什么是“吴带当风”,什么是“魏晋风度”,一边走一边讲一边提问,他讲课不用幻灯机,带的都是实物。尚老先生的教学都是启发性的。后来和尚老先生的私交很深,我每次看到尚老先生都特别高兴。我也特别感激尚老先生,他不只在读书上,在做人上也跟我说过很多。以前每年过年我都要带鲜花去看望尚老先生。有一年我因为外出,跟先生说就打电话问候一下,不过去了。尚先生说不行,别人可以不来,杨阳你一定要来,你送的鲜花一直都不败,我就喜欢你送的鲜花。05、06年的时候我到韩国访学,临走之前去看尚先生。尚先生特别叮嘱我,不要小瞧韩国,他们对中国的历史传统文化十分重视,去韩国的时候让我带上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给我开一些书目让我好好看,说不能让韩国小瞧我们。看完这些书特别受益,我是一辈子感激他的。出国期间尚老先生病重,我在国外赶不回来,就特意让我的两位研究生带着鲜花去看他,06年老先生去世,没能在老先生临终前见上一面,十分遗憾,但最后有幸还能赶上他的遗体告别仪式。
田自秉先生,教的是中国工艺美术史,性格特别温和,兼具深厚的知识和谦逊的态度。记得他写的中国工艺美术史一书刚刚出版,他把我叫到他家问我要不要每个同学送一本。我们班一共17位同学,我就说系里每个同学都有的话,您还要自己出钱,系里资料室放一本,我们轮着看就行了。但是他最后还是每个人送了一本,对我们的学业很关心。
王家树先生,上中国工艺美术史第一节课时,就在黑板上写“王家树、齐鲁人士”,先自我介绍再上课。他教我们如何写作,如何在文章中配图。他判作业给分非常严格,他把为什么给这样的成绩,文章的缺点、优点也都指出来。当时每个先生都是这么做的。
叶喆民先生教我们中国陶瓷史、书法史。拿实物让我们看陶瓷看书法。他十分严格,同学上课迟到不让进,但过后会耐心讲解。还有陶如让先生、陈英英老师。陈英英老师也是十分严格,上课板书特别快,考试也是闭卷考试,上《考古概论》的时候,让我们背历代帝王表、历代器型。当时我的笔记做得特别细致,受益很深。后来我留在服装系当老师的时候,陈老师找我要考古概论的笔记,说她的笔记丢了,觉得我记的好可以拿来参考。现在和陈英英老师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们是史论系的第一届学生,系里的老师都对我们爱护有加,给我们夯实的基础知识,让我们非常受益。
问:您毕业后的工作经历是怎样的?
答:我在毕业后,留在史论系任教,但当时凡是留校的年轻教师,必须先做一年辅导员。各个系的书记去学院挑人,当时服装系的书记白莉老师是个严肃认真的老干部,我的名字很中性,她以为我是个男生而且年龄比较大,我就被白老师挑到了。那天到服装系报到,白老师愣住了,还以为是个男学生。我工作做得好,比较听指挥,白老师对我印象十分好。在服装系一年以后,他们系就不放了,我就让服装系截留了。当时常莎娜院长很支持我留在服装系。我就在服装系干了13年教学,当时很愧对史论系。2000年工美并入清华大学,我被调配回史论系,在史论系又工作了十多年。
我的工作虽然老在跳动,但大的方向都是传统的东西,《中国少数民族服饰赏析》、《非洲服饰》等几本书是在服装系完成的,后来到史论系扩展到整个民间美术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学。最近带领研究生一起完成的《虎文化》刚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并被翻译成俄文发行。
我很早地退休下来做自己的研究工作,也对自己有规划。去年在领导和各方面的极力劝请下,我被四川省高校聘请创办非物质文化遗产学院并任院长。在自己喜欢的专业平台上做事情。所以,我现在的工作反而更忙了,作为老师的功能还在发挥着作用。
我觉得时间比什么都重要,自己的阅历和知识比什么都重要。必须放弃一些东西才能做到你想要的。
问:您是怎样进入民间美术研究这个领域的?您第一次开课是什么时候?发展历程如何?
答:我从小就喜欢民间美术,我的本科论文就是《民间剪纸》,一直没有离开民间、民族艺术这个主题,后来自然就转到这个专业上了。记得一次教务院长找我谈话,说把民间、民族艺术课改名叫非物质文化遗产吧,就这样课程内容扩大了。我在教学上比较认真,和学生们在一起就像一家人,感情特别好特别融洽,我也特别知足。
今年我去蜀锦博物馆考察的时候,那儿的首席设计师原来是我十几年前在服装系教过的学生,她说自己始终记得我说的“你眼睛里看到的所有东西,要转化成艺术,然后转化成设计、商品” 。我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还在她那儿。
第一次开课是在1983年下半年,当时上的是“田野考察”课,做了一个去云南少数民族服装的调查。理论课开始上中国少数民族服饰、服装概论、非洲服饰,回到史论系后,上过民间民族艺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学、中国版画史。
我觉得我在学术上没有成绩,虽然出了十多本书,只有和我父亲杨先让先生合著的《黄河十四走》是田野考察和理论结合的。觉得自己挺笨的,下得苦功夫挺多,但这个学科确实前人做得少,我也只是尽量摸索。
问:您常带学生进行暑期实践,也常在祖国大江南北奔走,去考察民间艺术,这源于您怎样的坚持,有何建议?
答:我从自己的性格和专业上考虑,因为我的身体好,也愿意出去,我好奇心比较强,兴趣点比较多,愿意接触新事物、新文化。带学生做考察很累、很费心,基本都在照顾学生,真正做学术考察时都是一个人作。考察课给学生的是一个基本的训练。去年我带了最后一年考察课,到东北考察了三个少数民族文化。关于带队考察,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方法,都有不同的体会,我觉得只要有责任心的老师,愿意付出的老师都可以把它做好。
问:您对史论系的教学和学科发展有怎样的建议?
答:史论系30年的历史不容易,也是风风雨雨,包括改革和合并,老先生很多也健在,他们对学生、对工作的态度都很认真,真的让人很感动。其实做学术、做理论出成果都不快,没有市场,比较苦,只要能像苦行僧这样坚持下来,就会很有发展。
目前,系里的学科发展了,引进了很多人才,同时学科也被细化了,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专题,我觉得很有前途和信心。希望年轻人能够后浪推前浪,让艺术史论系越来越好。同时在不违背院校规定的基础上,要有特色,招生还是应该招一些有艺术素质的学生,因为艺术需要积累,眼光需要积累。
问:请您针对系庆30周年,对史论系以后的发展做一个期望或者寄语。
答: 我希望艺术史论系能够越来越好,借系庆把史论系的历史用文稿整理一下。不要忘记老先生们,他们是艺术史论系的基础。目前的教师是中坚力量。史论系培养的人才并不是单一人才,而是综合性的,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好。(采访:梁开 仲晓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