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视觉:对于你的作品很多人都会将其看作古典写实的风格,但细究下来似乎又没有那么简单,你是怎么样看待写实绘画在当前中国的发展,又是如何界定自己的作品?
郭润文:古典绘画我是这样理解的。首先我并不认同我的作品是古典的,所谓古典是具有历史赋予的特殊属性,历史赋予他具有一个特殊环境下所谓经典的概念,现在的理论家习惯把古典这个词挂在嘴边,可能是基于文章好写一点,类别好划分一点,就是把古典的手法跟绘画放到古典主义的概念里面,类似于表现主义的手法放在表现主义里边,这样他们谈起来比较容易规范一些,容易划分一些。事实上艺术家并不认可自己是古典主义画家,为什么?因为古典主义有特殊的情节和图式,跟当时的历史、宗教、政治整个社会环境有非常密切的联系,才能产生古典绘画这个概念。现在我的手法是借用了19世纪前油画的手法来表达绘画,我的作品从外表上的技法,包括色调和手法类似于古典主义的绘画,但并不是真正的古典主义作品。我是一个现实主义画家,只是借用了古典主义的技术和表现方式而已,真正内在的还是现实主义。
新视觉:《永远的记忆》或者说记忆系列被看成是你风格转型后的作品,对于这一系列的创作你是基于何种思考完成的?
郭润文:所谓记忆系列是一个特殊历史环境——上世纪90年代初期人们都在思考的问题,各种不同的流派分化产生,而那个时候在我的历史轨迹里是寻找一个对我小时候或者是我上辈的一种追忆,对他们的行为、对他们生活状态的追忆。那个时候我的心态是对那个特殊时代的感情,是把一种怀旧的感情放在我的油画里面去进行表述,比如说《永远的记忆》、《封存的记忆》、《梦回故里》等等,我把小时候的但现实生活中已经不太能够见到的情结用我的油画加以传达。
新视觉:其实一个艺术家在个体艺术语言或者风格固定后的转变势必会冒很大风险(受市场、名气所累),你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去尝试新的绘画创作?
郭润文:一个艺术家的艺术风格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才能产生出一个明确的风格状态。我的创作手法,从头到尾是没有本质上的改变。但是我对主题上寻找的改变是非常明确的。比如上世纪90年代的早期和中期,我把记忆和怀旧的情绪定为当时创作的主题;之后的作品主要表达的是对当下社会和生存环境的关注,这些关注实际上表达了我内心比较新的态度。我觉得追忆对过去的情绪只是生活中的一个片断,真正现实生活中的生存环境和现实生活中的一些非常重要的事件,才是我创作中最重要的东西。我把主题进行调整和改变是基于我对现实的关注,风格手法虽然有改变但也是非常微妙和微小的,并不是彻底的转换。
新视觉:《永远的记忆》在2011年拍出了1050万的高价,也创了你个人拍品的成交记录,这样的一个记录的产生对你的创作有没有影响?
郭润文:我的作品之所以能够产生这个价格,我并不认为是作品比以前画的更好了,尽管有很多人说我的作品画的越来越好了,在某些情况下我的作品比原来成熟了很多,但是我也有过很好的时期, 90年代初期我的绘画状态很好,表达的东西也非常干净,没有外界的干扰,《永远的记忆》也产生于那个时期,之所以创出1千万的成交价格不是因为我的绘画改变了,而是因为收藏家的眼光改变了,过去的收藏家在早期进入市场以后都带有很多的盲从性和盲目性,他们买的东西也许会出现市场的追捧,产生很高的价位。但现在收藏家的眼光不同了,更加成熟了,他们选择收藏艺术品的标准也发生了改变,一个是看艺术品精神上的价值,另外一个是作品有没有艺术本质上的收藏价值,他们现在收藏作品会从这两个角度去考量,一个是技术层面,一个是精神内涵。作品能够融合这两者的藏家也就会出很高的价格去收藏。我认为现在的收藏家眼光已经具备了,他们买一些比较有价值的油画也是必然的事情,因此我的作品在这个时候被藏家以这样的一个价格买去也是对我个人艺术技法和境界上的认可。我觉得今后这种事情还会发生,但我不会因为作品的价格高了就把某种图示作为唯一的善本来表现,我会不断的依据对现实生活的感悟去发现新的灵感,寻找新的题材去创作,而且我始终认为好的艺术品在市场的表现方面也必然是好的。
新视觉:但现在也存在一种现象,就是艺术家为了迎合市场,迎合藏家的个人喜好去进行艺术创作,你对于这种做法怎么看?因为你在很早就接触了艺术市场,从上世纪90年代你的作品就已经有很好的销售。
郭润文:我是这样认为的,这种现象的产生应该是基于两种可能,有些是艺术家出于经济上的考虑,他会把自己的作品用来迎合收藏家的需求,这种艺术家是有的;但我认为更多的艺术家的作品是刚好与收藏家的兴趣达成了一致,这也给旁观者产生了一种假象,有人会说:“这位艺术家在迎合市场画画”。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优秀的艺术家是在自己的艺术道路上寻找到了一个创作点,然后持续不断表现一种状态,或者一种手法,他们在寻找这种东西的唯一性和统一性,这并不是为了迎合市场,但问题是他的市场确实很好,作品确实很棒,收藏家则成为了追捧者。尤其是写实画家要研究一个问题、一种艺术方式是需要花费一辈子的精力去完成,我们与19世纪以前西方的艺术家不一样,缺失了一个经验的积累过程,我们的作品是需要很长的自我封锁、自我探讨和研究的时间去完成,等我们的艺术有了真正发光的时候我们的年纪已经比较大了,当我们更加成熟的时候,或者能产生一种惊天动地的作品的时候,人的生命或许已经不存在了。我为什么说中国的油画家尤其是写实的油画家在研究传统油画时所付出的代价之高,是因为这是需要一辈子来研究学习的。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油画家在不断的尝试,我们应该怎么看到的是他们得作品越画越好了,越画越精致了,越画越深入了,这样想来,对于他们作品的市场反应也就释然了,不能仅仅看到作品被市场高价收购的现象,更应该看到艺术家在背后的个人努力和艺术探索。
新视觉:情感以及对记忆的纠结一直是你作品的创作主线,但我们也看到在你的创作过程中,题材的变化是很频繁的,你是否有过考虑将个人的创作题材进行固定呢?
郭润文:我与其他艺术家的不同之处在于对技法深入和纵向的研究,对题材的把握完全是有感而发,这是我的特点。我不会把一个东西长时间或者是几十年的进行探讨。我会用我的作品把对身边产生的感动、震撼加以记录、陈述,如果没有震撼和感情,无法产生激烈的冲突时候我会去选择我所熟悉的东西去表现,一旦有了能够震撼我的题材我就会放下所有的事情去表达这些东西,这是我和其他画家不同的地方。
新视觉:也就是说,你的作品是跟你日常生活一些感触是有关系的,是进行有感而发的创作,而不是应景式的创作。
郭润文:对。
新视觉:你从事写实绘画已经数十年了,在国内看来写实绘画总是喜欢被冠以传统之名,对于这样一种说法,作为一个长期从事写实绘画,讲究写实技巧的艺术家而言,你是怎么看待的?
郭润文:这个事情要分两步看,首先是写实主义画家的表现手法的确是19世纪以前的,这一点不能否认,我们要学习油画就必须从传统中找根源,找源头,找他们的发展史,对大师的技法进行一种研究,特别是向大师学习。基于这点人们看到你的手法样式,发现有很多影子在里面,这并不奇怪。但同时也有一个问题,就是人们在审美意义认识上普遍的把传统写实认为是一种保守的,对于这种观点我是不赞同的,保守与否不能以创作的手法来判断,而是要从艺术家所要表达的思想方面去考量,他题材是否具有准确性、批判性和敏感性,应该从这个角度去看问题,而不应仅仅是从手法上看问题。如果要这样看的话,实际上我们会看到很多东西有新传统和老传统之分,为什么这样讲?老传统放在19世纪以前,新传统放在19世纪之后,我们在19世纪可以看到印象派、立体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未来主义、野兽派等等众多的艺术流派,在中国很多当代艺术界里的艺术家中都有学习和模仿他们的案例,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保守的体现?既然大家都是模仿和学习的状态,就不应该把学习19世纪以前的看作是保守,而学习19世纪以后的就看作是前卫。欣赏一件作品我们应该看它是不是用最恰当的手法深切表达了对社会、对现实的态度,我觉得这样才是比较客观的。
新视觉:在当代与传统的界定已经很模糊的当下,你有没有想到有一天放下画笔转而投入到新的艺术探索之中,比如装置或者雕塑?
郭润文:对我而言学习油画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可能不会放下画笔,但是我会做一些延伸的艺术作品,比如版画、雕塑,雕塑我现在已经在尝试了,包括特殊摄影、影像作品我也会做,但是这些作品只是我油画的延伸,并不是说我会把画笔彻底放弃转而成为很彻底的比如影像艺术家里面去,我不会完全置身于这个行业,但我会去尝试。我这样做的目的是对我油画的一种扩充,以至于同当代发生更多的联系而已。
新视觉:2010年你的身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在油画协会以及中国国家画院都担任了很重要的职务,以及你现在在广美担任教授,也有行政工作,面对如此众多的行政职位,你又是如何平衡工作和创作之间的关系?
郭润文:现在是这样的,在行政方面我可能与其他人不同,往往别人是在30—40岁年富力强的时候就开始担任行政职务,而我现在是50多岁了才开始担任职务,这对我来讲是一个考验。而我的职务又与机关里行政干部的职责不一样,有很大的宽容性,这也要感谢两院领导对我的信任,他们说:“你的重点主要是创作,然后才是组织管理,比如学术上的组织工作。”这样就对我的工作设定了一个范围,就是只看我的最终成果,过程他们不干涉,不会经常把我召去开会,然后交代研究任务,但是要看我的结果。比如这次国家画院会有一个30年的作品展,他们给我的原因也是只看我给出的最终结果,于是我就去做了。在做的过程中也有一些非常好的协助合作的领导和同事,借助他们的工作经验也会使我做的更好。在学院里面,我担任造型学院院长的职务,本身的性质就是对于学术的扩展,我做这些事情需要花一段时间,所以就需要我把过去用来休息和玩耍的时间拿出来,因此目前我的绘画还没有受到颠覆性的影响,不会彻底失去画画的时间。而且我也不断有新的作品呈现出来,但以后会不会有什么改变我还不清楚,但我觉得先这样工作一两年再说,如果影响太大我会撤离。
新视觉:你现在是造型学院的院长,又在2010年被评出德艺双馨杰出教师称号。但学院教学中会依据一个固定的纲要进行教学,在这个过程中你是如何把个人的艺术经验通过教学传递给学生?
郭润文:教书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手法,就是在上课前我会去了解学生的基本情况,分析学生所处的状态,然后根据这些制定上课的方式。我在教学中大多采取示范的形式进行授课、讲解,之后再进行个别的辅导。同时在当下这样一种信息高度流通的状态下,学生的信息量不见得比老师差,那么我个人对艺术的主张就不见得被所有的学生所认可。那怎么办?我认为教师把自己的经验告诉学生以后,还要把你对艺术和美术史的看法、态度告诉学生,让学生有一个更加宽容的理解性,通过你的诱导、指点或推荐,让他们在课外有更多相关的资料和作品来进行学习。
但在对当代艺术的观念创作领域,教师应该尽可能的通过你本人的经验来传授,不要把自己不懂的东西讲给学生,也不要盲目的对某种东西下判断。学生有尝试的过程,对学生的创作也不要武断的批评,应该给予学生自我考虑的空间,就是让他知道是否真的适合这种类型的艺术方向?你要让学生知道这一点,并加以鼓励,推荐优秀的作品,让他们在资讯里面去学习,个人的经验是非常微小的,而且一个艺术家不是神仙,不是所有的东西都知道。
新视觉:肯定会有很多学生毕业之后会往职业艺术家的方向走,但现在市场的诱惑又是这么大,很多年轻的学生一毕业以后很有可能会被某些画廊和藏家相中他们的作品,你对于这样的现象,对于年轻艺术家现在所面临的市场诱惑又有什么忠告给他们?
郭润文:学生进入市场,进入画廊我觉得不是一个坏事,相反是一个好事情。第一解决了他们的生存问题,让他们更加有精力去表达他们的艺术,第二这也是必然,除了拥有一个体制内工作之外,如果还想进行艺术创作的话就必须进入市场。第三年轻的艺术家进入了市场怎么去判断他的艺术是否符合市场的某种约束?比如画廊让你画一个东西,你是否准备去画?这就需要商榷,需要自己去判断。一个艺术家必须要想到这一点,你是发展中的人,不是固定的,你的艺术创作不应该仅仅停留在维系生活的画廊层面,年轻艺术家的艺术创作道路是非常漫长的,应该把这些当成艺术生涯中的一个过程。如果说这个东西违背了你的艺术宗旨,违背了你的艺术发展就要拒绝,宁可收入差一点也要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