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礼宾(中央美术学院研究所讲师、批评家)
伴随着文人画的兴起,当书法之“写”与绘画之“画”的关系被强调之后,绘画中的“写”的问题就变得越来愈重要了。“士人画”的倡导者苏轼说“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他除了技法上的考虑,还应有抒发性灵,乃至对于诗、画“意境”方面的考虑。元赵孟頫更是将前者予以明确,提到“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等到清代郑板桥、清末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皆是此观点的践行者,他们的书风很大程度影响了其画风。
书法和绘画的工具皆为笔墨纸砚。落笔于纸。笔行,书法出,绘画显。在笔、纸接触的一霎那,以及随之所留下的痕迹中,艺术家的素养,乃至个性特征暴露无遗。甚至可以说,正是对笔和纸关系的多年经营中,书法家和画家构建了自己的艺术世界。所以说:写,不仅是一个动作,也是一种存在状态,更是一个文化姿态。
中国画家王璜生向来以传统国画示人,但其近期的“游•象”系列作品的创作将“写”进行了纯粹化。非但抛弃了具体物象,也抛弃了意象。笔在纸上行,或如高古游丝,闲淡典雅;或如尖锥画沙,艰涩枯劲;或如行云流水,轻盈飘逸。线条从物象描绘中解脱出来,或密集结体,或穿插游走。或加淡墨晕染,或加点墨造势。画面气韵鲜活,生机盎然。自此王璜生画风焕然一新,让观者目不暇接,慨而叹之之余,禁不住细思量:这一绘画风格的由来和价值。
元代画家朱德润曾画有《浑沦图》。该画左方画有一坡石虬松,枝干似龙爪。另加藤蔓盘缠松干,游丝飘向空中,右画一圆圈。画中的“藤蔓”、“游丝”、“圆圈”的画法与王璜生的“游象”系列作品中的线条风格有颇多相似之处,“圆圈”又和王璜生“游象”系列作品中的“圆”颇多暗合。这是巧合?还是穿越时空的必然?笔者更相信看似偶然后面的必然。细想起来,理由有二:一是国画线条本身就有独立的审美特征。朱德润非不能也,在当时语境下,是不为也。不过是通过《浑沦图》偶尔展现了线条独立的审美特性,这一“展现”因其不和时风的“奇”,的确引起了后世的颇多猜测,并将猜测题写在了这张画上;二是王璜生的系列作品题目——“游象”,正暗合了朱德润《浑沦图》的题目“浑沦”和题跋:“浑沦者,不方而圆,不圆而方。先天地生者,无形而形存;后天地生者,有形而形亡。一翕一张,是岂有绳墨之可量哉!”。朱德润通过“圆”具体化了“浑沦”,王璜生正是游走在“象”之中,圆圈散开,弥漫,也是自然之事。
当然,上面所说的“由来”是笔者所做的联系,并非王璜生模拟朱德润的事实。历史得以在当代展现,往往是高度之上的“偶遇”,而非时间前后意义上的跟随,这正是文化脉络延续的奇妙之处。除了笔者所找出的美术史上的契合,王璜生的创作和他自己以往的创作有什么联系呢?
在王璜生早期的“天地”系列作品中,尤其在描画“天”时,“写”出的圆圈化的线条已经频频出现。“天”上漂浮着的自由的线条浑然一体,尽管还与整幅画面相协调,但已表现出独立的可能性。在“悠然”系列作品中,王璜生的笔势已经预示了新近这批“游•象”系列作品的出现。细看“悠然”作品,尽管表现的是松柏怪枝,但笔墨已经基本上脱离了所描绘的物象,笔力苍劲,“写”自身的特征已经呼之欲出。随之,王璜生创作出“游•象”系列作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与同样国画背景的李华生做一比较,可以看出王璜生创作的更多特征。两者皆从传统国画创作进入了抽象创作,并同样把传统国画的“写”进行了抽离和纯粹化。不过李华生更多地将“写”格式化,仪式化,画面以横竖线组成的“格子”为特征。王璜生则将“写”行动化,生活化,画面中的线条鲜活奔放,生气盎然。
新世纪以来,抽象创作多呈现出仪式化、格式化的倾向(集中体现于“极多主义”和“念珠与笔触”两个展览)。在这样的语境下,王璜生新近创作的价值不容忽视。由于作品尺幅较大,再加上线条运动方式的特殊性,王璜生的“写”使身体(较前者)有更大幅度地介入,具有了行动意义的价值。这就使他在时下拓展了“写”的外延,增加了“写”的内涵。如果联系到上文所说,“写”本身是一种生存状态,文化姿态,也就可以理解,何以王璜生除了艺术家身份之外,还是一位出色的美术馆馆长,著名的国际策展人。
因此,王璜生的“写”,更不仅仅是一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