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照的时候,谷文达特意将发髻散下,用手指稍加梳理后,立定姿势。微卷的灰黑发丝,垂落在白色T恤前,像极了他背后的“简词”水墨。从中学接受新山水画起,直到师从国画大家陆俨少,谷文达的水墨经历可谓“一波三折”。早在1983、1984年间,谷文达创造一大批以中国水墨为元素的行为艺术和立体装置艺术。“观念水墨”由此而生。用人发制作的“联合国”、“天堂红灯”、“碑林”及自行研究的生物基因墨碇、绿茶宣纸等项目,在国际获得强烈反响后,前卫艺术家的头衔跟随谷文达至今。
“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停止对中国水墨的关注。”可能是近日参展2008 ShContemporary,活动频繁,谷文达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坐在位于上海莫干山路的工作室里,雕花门檐、落地玻璃、青石板,布置渗透着盎然古意。谈及中国当代水墨依旧处在边缘的怪圈时,谷文达表示,传统的局限性不仅限于艺术本身,诸多客观条件还处在青涩之际,路还遥远。谷文达长居美国。他一年的时间被掰成两段,参展、演讲,往返于中美之间。他在纽约亚德逊河边有栋假日别墅。临山临水,从描述听来相当清幽。但凡空出时间,谷文达必定在园中泼墨、习字,俨然一位风雅居士。不过如此风景并不多见。
在刚完成西安碑林的项目后,谷文达开始进入姊妹篇“莎士比亚后注”的系列创作。“碑林”上篇,是以青石整块开采,并切割成矩形的装置作品。它的碑面刻有原文唐诗、翻译后的英文版及重新音译的汉字版。与之不同的下篇,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以同样的方式翻译,在设计好程序后,输入电脑,显示于电子液晶屏,所花人工物力减轻不少。当然,无论是唐诗,还是十四诗,都已远离真身。在谷文达看来,这种幽默的嫁接而诞生的“怪胎”,导致一种创新。“既有传统文化的烙印,又兼有西方的舶来品气质。犹如中国文化的现状:有自我,也有荒诞。”
《周末画报》:您的很多作品中都有中国传统的元素,诸如墨、茶及某种情绪来创作观念性的前卫装置,您自己怎么看这种前卫与传统之间的微妙关系?
谷文达:这当中有个转换过程。中国最早的水墨装置和行为艺术都是我做的。最早的是1983年的“伪汉字”图章。这其中有几个来源:首先,我在研究篆体。一开始看不懂,就等于是伪汉字。当你不明所以时,感觉像是被解放了,因为没有了清晰的具象定义。这同我当时读尼采、罗素和维特根斯坦的著作有关,对语言不能完全表达物质世界的神秘主义产生了浓厚兴趣。然后是文革时期的大字报,它对我影响很深。因为它最有创造力,是极富激情和鲜活的“书法”。你能感觉到它和西方波普文化艺术有某种关联。慢慢地,你从传统水墨,转到诗文音译的碑林,这种转变一定是循序渐进的。
《周末画报》:您自创的“谷式简词”,将一对词语的架构拆开,再重组,比如“风月”,将风的框架留住,月被替换其中,这种“擅自作主”的做法会遭致传统的质疑吧?
谷文达:我的作品往往带有两种极端:前卫和传统。但任何时候,你一定有自己的文化源头。这个字体结构是全新的,但笔划、传承完全严格按照传统。中国书法已经变成被保留的种类。年轻人已经无心观望,现在的技能是敲打键盘。传统书法,在古代是完美艺术形式,换到今天,新一代却更喜欢卡通,喜欢Video Game。中国传统书法如何具有当代人喜欢的意义?做个比喻,经济发展好比都市里的霓虹灯。用霓虹灯作书法,把当代社会和传统文人书法做个嫁接。无论是“碑林”、“联合国”还是“霓虹灯书法”,都有时间和空间的差距,即历史和当代。而我的创作,就是如何平衡和嫁接。
《周末画报》:您的“生物基因墨粉”和“生物基因墨碇”也是一种观念的嫁接吗?
谷文达:应该是根源上的平衡。美国的经济实力强大后,本土艺术家的地位也自然提高。我们总说,要如何把中国水墨推向世界,但往往是一种虚妄的民族主义。目前,中国元素只带有地区性质,它的统治地位在国力达不到一流的前提下,一切都是空谈。再说到墨,中国水墨画和装置如何更原创?构图的改变在西方都已展现了,要彻底革命性地原创,我想从材料上开始。你若用我的墨,画在我的绿茶宣纸上,那就是中国的基因。这既是传统,又是传统没有的。是传统的极端,又是当代的极端。材料的选择是和当代的思考一起。
《周末画报》:您提到未来的生物电脑形态的概念,这是今后传统水墨画的一个必然趋势吗?
谷文达:我感觉任何意识都是人为发展的反应,都会随社会发展而变化。从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们用蛋清作颜料,发展到现在的丙烯,都跟时代的发展有关。我为什么用人体、头发,这就和生物时代有关。反之说来,电脑不是目的,而是工具。当电脑更完善后,电脑会成为生物材料,和人体发生更密切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