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艺术家的从容出场及其天然气质

艺术中国 | 时间: 2007-08-08 16:06:20 | 文章来源: 艺术中国

夏可君

  南方,一直以它的多元多样性,以它的兼容并包,以它的开放性接纳着艺术家们,不同于北方的政治紧张产生了政治波普性为基本底色的作品,也不同于西南艺术家受到地域局促而产生过度夸张突围的总体艺术氛围,南方,尤其是广州的艺术家们,大多以学院为依托,在不放弃绘画性的前提下,从个人的生活以及对时代的观察中寻求艺术表现,或者激烈或者平和,都有着南方特有的印迹,而且他们和她们并不加速自己的艺术成长,而是保持适度地平衡——执着地在艺术的理解上与个体的手感之间找到一种新的表现形式。这些出生于1970年代及其后的艺术家,大都比较独立,并无意形成某种派别与圈子,不同于上一代人,他们有着自己对当下生活的直接观察,以及对艺术的个人理解,寻找着表达自己天性的风格,因此,当他们个体的特性鲜明起来,就显得很独立醒目,现在,当他们以群体的形象出现,一种内在的绘画品格,一种适度的张扬就显示出来。

  是的,他们的这一次出场,第一次在北方出场,带着南方植物一般的清新气息,以及南方植物饱满的汁液,从容自在的流淌出来。

  不得不说几位女艺术家的作品尤为体现了南方艺术的轻松、自然与适度,以及偶尔张扬的个性:她们按照自己的欲望,按照自己所看到和喜好的生活方式,按照自己所贴身感受到的生活来绘画,并不夸张变形与故作老成,并不以怪诞与暴力来加速作品的虚假成熟,而是遵从绘画性本身的探索,在寻找自己个人对世界的理解中,找到观念与技法之间的关系。而且,我们从女性艺术家开始,更加能够感受到南方艺术家的性格,因为女性艺术家更加本色,不像男性画家那样时常以宏大的观念与躁动的血气偏离绘画本身,一旦女性艺术家找到自己的语言,就更加纯粹。

  受到良好学院训练的陈子君,其作品技法纯熟,一直保持着自己的鲜明风格,黑白灰的冷色调子上却洋溢着南方以及当代生活中女性们的冲动与激情,在这些女性人物身上,有着艺术家自己如何凝视人物以及绘画艺术本身如何表现凝视的双重思考。这些女性大多直接面对我们而呈现在画面上:似乎这些女性就在我们面前,我们就与她们直接面对面,比如可能就在广州的某个咖啡厅酒吧,我们不得不面对她们。但是我们应该如何观看她们?如何与之交流?陈子君的作品为我们这个时代提供了一种独特的眼神,她的画面告诉了我们如何面对一个有着她们自己喜怒哀乐的生命,应该带有一种端详审视但又并不冒犯的审美眼光,面对女性们不断的自我释放,需要一种适度,以及保持距离的尊重态度,陈子君的绘画作品带有一种女性艺术家中少有的伦理性品格,在充分表现女性的表达欲望时带有平和而克制的心态。

  另外一个画家张西,她的年龄在这里可能是最小的,从小受过严格的学院化训练,技法并不是很大问题,需要的是在自己的生活经验中来提升技艺,作为出生于80年后的张西,生活在富裕的南方都市,南方的热情与轻松就活灵活现地涌现在她的笔端就很自然。那些以头像为主来表现的女孩子们灿烂深情,大胆而又不害怕被凝视的眼神是她们这一代真实的自我形象,那些在秋日花丛中读书的女孩,在夏日饮茶的女孩,与身后的自然景物融为一体,她们只是沉浸在当下自在的欢乐之中。而在《我是穆桂英》这个充满表演性的作品上:作为置于桌子上人物模型的穆桂英,以及它后面的硕大的花卉,还有站在桌旁摆出与戏曲中同样姿态的女孩,在画家明亮鲜艳的色彩上完好地统一起来,似乎这是色彩在表演,如此的充满生机,宛如一个舞台,张西的作品以色彩之间的关系唤醒了一个古老的表演空间。那些一个个面对画外的女孩子,似乎就是面对摄影镜头,并不紧张,因为她们背后有着南方植物与她所生活的气候紧密的关联,张西以她对色彩的敏锐感受,以她对自我的内在关注,以她快乐的天性,让那些她喜欢的女孩姿态与背后的风景得到了单纯明丽的表现,也是她对南方、对自我的重新发现,张西的作品值得我们今后更多的关注。

  另一个女艺术家秦晋的作品,则带有南方少见的反思的品格,秦晋的作品一直有着极强的观念性,有着她自己对世界的独特经验,这尤为体现在她对火的表现上,从烧毁衣柜中与衣柜中的叠好的衣服,到烧毁一件孤零零挂在那里的上衣,再到烧毁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比如展览的这把梳子,秦晋的作品同时触摸到生活的激烈而冷峻,面对这两种截然相反不可能并存的感受,她竟然找到了自己的表现方式,让物保持燃烧,她只是一步步异常冷静而残酷地记录这个燃烧的过程:似乎是火之为火焰自身在言说,被燃烧的事物看起来非常的顺从,但是,在这些摄影作品上,随着燃烧的展开,我们开始心悸,面对事物的残骸而颤动,看到事物的柔弱与无奈袒露无遗,看到事物作为牺牲品的隐忍,因而,在燃烧的物上,并不仅仅是火焰以强权在吞噬,而是被燃烧灼痛的事物本身的沉默获得了尊严。一把最为日常的梳子,被烧红,变形,最后彻底失去自身的形状。秦晋发现了我们日常生活的献祭仪式,这是南方特有的热烈及其灼痛的反思,不仅仅是物也是我们自己就是日常生活悲剧的牺牲品,燃烧照亮的是一出出小小的残酷戏剧,秦晋似乎有一种对毁灭之物的深深同情,但是又异常冷峻,任凭事物自身被火焰吞噬,面目全非,一种不可挽回的丧失,不是喜剧的反讽也不是悲剧的沉痛,而是一种中性的冷漠,以及这冷漠中残剩的隐忍。秦晋的作品唤醒了我们对日常熟悉之物——梳子对于一个女性,是一天时间的开始,是从极端被动的睡眠的衰老与无奈的白昼反省时间之间,面对镜子,开始自我塑形的过度之物,而烧灼梳子,其实也是让时间的痛苦经验对象化,那可能不是梳子,而就是暗喻一个女子镜子中的容颜,而在对象的毁灭中,经验到嘲笑时间的快感。但是,事物最为内在的灼痛在点燃中一步步呈现,越是到最后越是让我们观看者难以承受——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内心如此的被烧灼:观看事物一步步的泯灭,成为灰烬,也是一种隐忍的修炼。

  南方艺术的丰富性表现在他们对不同时间性层次的表现,或者坦率地拥抱现代生活,或者回归传统,或者具象或者抽象,并不局限于某种风格与流派。

  南方一直有着与传统的内在联系,但是不是表面上的,而是一种带着对艺术有着宽广意义上的理解,不再受媒材与技法上的限制,而是进入精神层面上的抽象继承。

  我们就看到刘可的作品有着非同一般的贡献:作为出生在中国古老巫魅传统的楚国湖南,刘可的绘画以现代的品格恢复了“道家”精神中最有生机的生命元素,为我们唤醒了那些不断变异与翻卷着的“云纹”,刘可交错书写了字,形,图,符,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有着如同道教神秘的图符,日常生活的神秘性与古老的诗意得到了恢复与保留,从而把我们带回了绘画的本源。在对自己日常生活事件的即兴书写中,从具象与现实的场景出发,在对事物边缘轮廓的反复涂画涂写中,刘可的绘画激发了绘写,涂画与涂写的无尽欢愉,一次次涂改具象,直到它们变异为纯然的线条和笔触,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古老的巫师在狂舞,因而在画面上红色与蓝色的抽象笔触有着为转动与旋转的激情,刘可的作品为我们发现了生命感官的灿烂肉体!

  在名为《声色蓝》与《声色红》的这些作品上,笔触更加放松,自由,画面整体上呈现给我们的只有笔触本身在婉转中不断变化的有着色彩变化的弧线或纹线!这些弧线如同云纹柔婉动人!其浓密的诗意让我们迷醉!长短的弧线犹如无词歌中的衬词,如同嗓音中肉感的颗粒,而与之对比的是书写中带来的枯笔也别有一番韵味!一层层的涂写,然后,在边缘的轮廓线上一层层的覆盖,再涂画,直到这个事物的轮廓可能面目全非。刘可的近期作品,在笔触与笔触之间有着内在的空白与呼吸的可能性,笔触之间的透气,因为不同颜色弧线之间的呼应,带来了无声的韵律,并没有陷入迷乱与狂乱,线条获得了灿烂的灵性,这些灵性的笔触形成着欢愉的事件!只有艺术可以带来绝对的欢愉——这是笔触本身的自由和奔放带来的书写事件。

 

 


  刘可作品上洋溢的生机有着南方文化最为内在的生命力,值得我们今后更多的关注。他以一种昂扬与活泼的书写姿态展现了中国传统的内在精神,刘可这些带有鲜明书写性的作品打开了中国绘画艺术新的可能性。

  如何与传统对话,当然也有着不同的方式,很多的艺术家都在尝试,另一位受过严格训练的画家罗奇则自觉回到了晚明的人物画,比如陈洪绶,八大山人等人对“出奇”风格的追求上。我们就在罗奇的画面上看到了一股浓浓古意的弥漫,凝聚的高光迫使人物进行内心的沉思,笔触的暗实厚重带来的苍老感让人肃穆,人物姿态透出高古的韵味,画家试图在当代虚无的生活中重现一种诗意内敛的古典情调,当他以古代长轴的形式以及画面上的大幅留白来做形式上的直接参照时,就更加明确了这种追求。这些带有古意的人物或戏鱼或独钓,有着闲适从容的表情,他们不是现实中的人物,而是一种与古代相关的艺术中的人物,因而他们周围也有着陈洪绶画人物场景画中的花盆与植物等等,这是对传统生活气质与艺术趣味的致敬。罗奇的作品试图以中国传统艺术的精神贯注油画的努力无疑代表了中国当代架上艺术的一种新的可能性,一旦他更加自觉地深入思考水墨的写意性与书写性,以及传统人物画的内在精神心像,罗奇的作品将有更加值得期待的未来:因为他一直还在寻找他自己的生命形象,他的执着会牵引他。

  最近,罗奇也开始画现实中他所熟悉的人物,这些有着美玉一样面庞的单纯女孩,光洁明丽,光鲜可人,中国传统文化“玉质”一般的光感——既是色彩也是品德意义上的——被罗奇神奇地表现出来,似乎她们是从古代的仕女画中走出,带着传统的无尽余韵,召唤我们的凝视,我们的触感,罗奇凭借他自己日渐娴熟的技巧开始自如地转换传统了。

  而王卓的作品在面对自然时,则表现出一种冷静与观察的思考,他对过去《往事》的记忆采取了一种极端忠实的带有超写实的描绘,似乎他有一种强烈还原历史的渴望,这使他的这些作品逼近了真实。而他的风景画也异常沉着,那些树枝带有抽象的写意性,这表明王卓一方面可能是艺术家在借鉴传统山水画的笔法,那些大块的背景无疑有着传统图式的回归,另一方面又融入了西方风景画的理性观察。

  南方艺术家也不缺乏表现与抽象的激情,比如赵峥嵘的这些名为《简单生活》的作品,在打好方块格子的背景上,我们却看到的是一堆簇拥在一起的人物与风景,似乎他们在接受一种无名力量的挤压,或者是一种内在欲望的逼压。赵峥嵘是在平面上作画的,这样更加服从直觉与手上的感觉,不能看到画面,他不断抖动着颜料,在滴洒的随意性与感觉的逻辑之间寻找着意义的关系,这意义无法通过外在的图像来表现,因为这是生命内在的隐秘激情。因而赵峥嵘的作品表现出生命欲望的混沌力量,一种内在的激情在方格子的理性背景下显得更加充满暗示意味,那些激烈笔触之间的暧昧关系充满了性暗示,保留生命的内在躁动,这是绘画艺术所必须的激情。赵峥嵘的这些作品也需要我们有持久的耐心去阅读,因为在感觉越是混沌纷纶的时候,越是需要清醒的理性以及耐心去平衡,艺术家在处理这些作品时,有着自己反复的调整,越是仔细看,慢慢品味,赵峥嵘的这些作品越是有着内在的浓郁情趣:一种饱满的生机蕴含在丰富的色彩与笔触之间,我们读者似乎也渴望融入其间。赵峥嵘的作品让我们充满了期待。

  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另外一个画家岳雷的作品上总是笼罩着一层梦幻的淡彩,日常的场景在岳雷的笔下都铺上了一层朦胧诗意的抒情底色,画家以一种舒展的笔调期待我们看到生活中那些动人的时刻,以及人物面对世界时的坦然,放松与安适,这份少有的从容让岳雷的作品在绘画语言本身的探索上会走得更远。

  南方艺术家从来不缺乏对抽象的激情,虽然,在南方事务性的实用占据主导地位,但是我们也看到一些画家对抽象,对媒材本身的丰富使用。

  柯济鹏的作品《无限》系列有着他自己对抽象与无限关系的思考,他在画布上贴上皱褶的纸浆作为底子,在纸浆上再度作画,既呈现了画面丰富的肌理效果,也发挥了笔触的表现力,而且隐约透出方块的暗格子,一道道笔痕在重复中有着丰富细微的变化,这些一道道皱褶痕迹似乎可以无尽扩展,暗格子与笔痕之间还有着形状上的对比,这些作品形式纯净,绘画语言独特,艺术家柯济鹏发现了自己对无限的独特表现方式,在中国当代抽象艺术中,他的作品应该占有一席之地。

  同是对材料的使用,张振江的抽象作品增加了更多的混和材料,画面效果丰富,肌理拿捏得有分寸,并不刻意制作,有着自己对材料与抽象的独特理解。画面层次丰富,毫不僵死,名为《人本》的作品让我们生命最为纤细柔弱的一面,充满了神秘与深情,但是却含蓄隽永,带有无尽的诗意。

  此外,几年前,南方艺术曾经是以卡通一代的出现为标志的,比如,张晓枫的作品依然带有他很早就有的卡通一代的风格标记,随着他自己的不断探索,作为一个对传统国画有着很深理解的艺术家,他必然会给卡通带来一些传统的要素,丰富了卡通的表现力。这里的芭比娃娃头上的花朵,画得很精致,在卡通形象的漠然中性之间加入了热情,这个他塑造的女孩卡通形象,在眼镜头发等细部处理得很独特,画家把自己传统的笔墨功夫带入其间,他的作品代表了南方特有的时代性的精神,构成南方艺术不可缺少的一环,当然还有这一次没有参展的艺术家江衡的作品,同样值得我们关注。

  而另一位艺术家李育勤的作品则直接深入了南方人特有的生活之中,比如家庭的功夫茶场景,画家在表现这个身边的日常经验时有着自己的观察与独特理解,人物身上厚重的色块,器具与静物的鲜亮色彩,都异常分明清晰。因而揭示了南方生活本然的一面。

  与之相关的还有郭祖昌的作品,他试图发现当前生活中那些戏剧性的时刻,却又并不是写实的手法,而是有着表现性,但是又并不夸张变形,主要集中在人物的姿态与表情上,一个个生动的场景让人过目难忘。

  正如这次的策展人阎安博士所言,这次展览并没有想反映广州艺术当下的全貌,但是起码他让我们看到了东南当代艺术中最为鲜明而有性格的一面,这让我们对东南艺术生长的可能性充满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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