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梦想、激情、迷茫、敏感、孤独、冲动、愉悦、郁抑、成功、焦灼、卑微、高傲、友谊、期许、未知,甚至某种盲目等等,都构成了宋庄艺术家群体注定是一个独特的矛盾交织体。你无法判别选择艺术的对与错,同样你也没有理由怀疑他们非常微小而又具体的个体生活——因为这或是一种来源个体内心的坚韧或是一种妥协。
宋庄展示的是一种独特的艺术生活方式以及某种来自精神与内心的愿景以及无比的纠结。但是“艺术改变命运”的神话一再掩盖了这个群体多数人的默默无闻,甚至处于一种“艺术蚁族”的生活状态。他们的生活与生存就像一个正常个体的命运那样非常卑微而又生动,构成了宋庄的真实现貌。在国内各地文化创意产业如火如荼的大背景下,艺术群体仍然处于弱势的命运,令人感慨万千的同时,也勾勒了宋庄的现实以及某种隐约的忧虑。
艺术独立创作者以及淘金大潮的投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门槛相对不高的宋庄,在具体而微的生活和创作过程中,宋庄是一个闪亮的名利场舞台,更是一个由微观个体组成的生活场景。
卖画是这里永远让人眼睛发亮的话题,但对很多艺术家而言却又那么遥远或不切实际。而讨论宋庄的出路似乎是宏大的,同时一个群体的生存状态又是非常现场而又实际的,他们命运中或温暖的辛酸、或纯粹的浪漫,或盲目无助的硬扛着,可能更能直达你的心坎——有时候来自艺术家群体身上的问题,其实更多的和艺术无关。
“艺术蚁族”与开发大潮景观并置
小朔没想到3月4日晚上在宋庄北向阳光一个艺术家朋友工作室的聚餐,席中“演变”成了他和另外一个与自己同样即将离开宋庄艺术家的一场离别欢送会。据宋庄的知情人分析,聚聚离离是这个越来越著名的艺术家群落化生存最常见的“常态”。近些年春节前后,类似的场景在宋庄隔三差五就要上演。
以艺术名义聚集形成的“宋庄效应”是非常显著的。宋庄也摆脱了早期的仍然带有纯粹的艺术家个体乌托邦梦想,而现在则代表了一个群体的生活方式以及所带来各种相关的产业化开发。“已经没人将宋庄的事简单的认为只是艺术家的事,艺术家处于整个文化发展产业链的最末端,这些年外面一旦风吹草动首先影响到艺术家”,在这里生活很多年的黄姓艺术家如此感慨道。
这位艺术家提到的“风吹草动”,指的是就是08年受金融危机的影响,藏家已经不像过去出手阔绰,这非常直接的影响到了艺术家的实际收入,也让外界对这个群体的未来格外“关注”。《艺周刊》艺术总监、著名艺术家法明表示,之前每年宋庄都要造出不少卖画超过百万的神话,从去年开始关于这方面的消息很难再听到了。
宋庄的问题不只是艺术的问题,特别是卖画成为稀缺资源之后,一切就变得“江湖”起来。它内部的结构关系和利益链一直受到外界的诟病。在06-07年卖画最好的时候,宋庄坊间一度盛传,3分画画,七分靠交际的“潜规则”。而现在不少艺术家之间因为争抢收藏家的“宝贵资源”而不惜闹翻了脸。
关于宋庄的好坏消息都有。坏的消息就是艺术家画卖不动了,这几乎能牵动这个群体绷紧的“神经”,比如前些年艺术家只要卖画,几乎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消息,现在画不好买,此前哪家哪些类型画卖得好的,今年不好买或者卖不动,都会在私下里成为不断被传的话题。
好的消息就是宋庄在不断的变化,是生活与创作在这里的艺术家群体明显“感受”到的:从当年成名的艺术家捐助建路灯,到如今以宋庄美术馆、上上国际美术馆、北京当代艺术馆、东区艺术中心、万盛园美术馆、尚堡美术馆、杰森画廊等为代表的艺术机构林立,这个早前默默无闻的乡镇一跃成为了著名的“文化实验田”。
与艺术家群体非常具体的焦虑感相比,宋庄却因为这个群体的到来迎来了“准黄金”的历史发展机遇。这个北京偏于东部一隅的小镇也不失适宜的因势利导大力倡导“文化造镇”发展理念,从而走上一条与众不同的乡镇特色发展道路。
近日,北京大宋旅游公司总经理王婉婷在QQ签名上留言“急招讲解员、导游和前台”,显示为宋庄招揽旅游人才的迫切心情。本刊记者了解到,大宋旅行社接到了很多艺术爱好者请求拜访艺术家工作室的电话。这是一门艺术家群落集聚效应直接带来的一笔“看得见的”好生意。
宋庄也屡屡让外界领略了“艺术改变命运”的神奇印象,据不完全统计,早期来宋庄发展的艺术家90%都盖上了崭新的个人工作室。宋庄著名“乡绅”栗宪庭领衔的艺术园区开发工作早已进入二期工程,老栗手中的土地似乎供不应求,也暂时让外界忘记了能够拿地自己盖房的艺术家数量毕竟是少数的“错觉”。
毕竟4000多名艺术家的绝大多数人并没有那么幸运,更多的是在为每天的具体生活而发愁。随着外界对宋庄知名度与关注度的大幅度提高,与激情的创作状态相比,琐碎而具体的生活让艺术家身上的神秘光环,正在黯然褪色。
宋庄美术馆往北环绕一个鱼塘所盖的第一批工作室群,便是宋庄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标志性“景观”。很显眼的刺激了众多前往淘金者们宋庄“艺术改变命运”的无限动力。
去年年底圆明园的村主任伊灵是搬进艺术园区工作室的一个新“居民”,而之前他卖掉了武夷花园房子,结束了他一直租用画家大院的“不安定”生活。而据本刊最新了解到的一个爆炸性“信息”,则是著名影星成龙和他的成家班也拟在“宋庄”建立工作室。
最新极具力度的开发则让这个曾经静静的小堡村,似乎已经华丽转身合轨上了城镇化开发的主流。从从宋庄画家村、艺术家群落集聚区、文化实验田、宋庄特区、宋庄宋庄创意硅谷等等各种版本的说法,可以清晰看到宋庄正通往一条新文化产业发展之路。
媒体报道更是“锦上添花”,诸如宋庄的好消息总是漫天扑来不绝于耳:一座占地75万平米堪比“迪尼斯”以中韩动漫为主题的室内乐园有望落地宋庄,其中,很多大型企业也“瞄准”了宋庄这块投资的“新热土”,包括国家会展中心、五星级商务酒店、旅游商业步行街等项目累计总投资超过了百亿元,其中艺术品交易中心项目前期工程已经大张旗鼓的在建设中。
本刊记者从宋庄艺术促进会工作人员那里得到消息,正在大手笔规划的艺术开发区也即将迎来全面开发阶段。从去年年底开始启动以来,从相关渠道得到信息的各类知名文化公司以及个人文化品牌闻风而动,正在等着“拿地”进驻宋庄。
可以预见的是,不久的将来,宋庄将是一片繁忙的开发浪潮,而不再像现在还维持郊区农村“最后的宁静”。有关人士分析认为,从产业入手支撑发展这个地区的生态,构建一个艺术开发的完整生态链。从这一切发展态势来看,无不在暗示不久的未来,这里将构建的是一个全新观念的“宋庄”。
宏观上看,宋庄正整合各方资源走在发展的迅猛阶段,但是近些年网络上对于宋庄的质疑声也一浪高过一浪。其中租金过高以及没有出台相应的政策对应这样一个弱势群体而引来批评的声音。
即便前几年被称为买画最好的时间,也有很多刚毕业就走进宋庄这个群体的年轻艺术家买不起肉的报道见诸报端,而2010年冬天没钱烧煤的现象则非常突出。
大多数宋庄艺术家类似“艺术蚁族”具体而微的艰难生活与坚持创作,与时下宋庄配套的庞大开发“景观”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也给外界留下了更多争议的话题与想象的空间。
小朔们的“现实困惑”
在火热建设与打造宋庄未来概念的过程中,也有艺术家果断选择离开宋庄。知情人概括了离开宋庄的典型“心态”:有夫妻双双把家回的,有暂时离开外出打工但依然保留工作室的,有咬牙发狠直言再也不来宋庄的,有发誓等自己好起来或者这地方好起来还会再来的……
无论是哪种离开,首先都是来自经济上不能支撑在宋庄的生活和创作,而且已经无法再撑了。曾住在ART8号的老白夫妇就是在这种“煎熬”中撤回老家的,近日本刊记者在中央美院碰到他时,正带他的学生来考试。
即便面对宋庄发展未来美好的预期,也没吸引住眼前处于现实困惑的小朔们。小朔谈及这次离开宋庄的原因,坦诚直接的原因就是对能不能再卖画心里完全没有底,而且也没有一个能够展示自己创作的越来越数量作品的空间。
宋庄取得迅速发展的同时,小朔却发现了关于自己切身利益的实际“问题”。他从2007年每年能轻松卖掉10多张作品,到08年消量就锐减,到了09年创作的新作就没卖动,这个“变化”已经影响到他的生活。而世博会以及上海艺术气氛不像北京竞争这么激烈,他动了重新回到三年前自己呆过的上海念头,并很快下了决定。
小朔准备在一周内打好自己全部的行李,告别从07年到09年的三年,取道上海到莫干山寻找他的认同感。决定走的这两三天晚上,对宋庄非常有感情的他都不由自主的有些伤感,对这个地方“前途是好是坏也隐约有着一种牵挂”。
和小朔毅然“撤退”宋庄不同的是,老胡们的“忙碌”。年前已经在宋庄生活了3年多的云南籍艺术家胡军强专门给宋庄各方艺术家和有关人士打电话,希望组织新宋庄精神的研讨会。他对老栗在09年第五届宋庄艺术节群落展提出的“落地生根”颇有感触,他认为此时的宋庄应该有一种新的精神与新的面貌呈现出来。
“胡喇嘛”在宋庄的生活经验也多少折射了宋庄艺术家生存的“现实”。人缘特别好的他是宋庄活动的热心参与者,经常会给他的艺术家朋友四处转发展览消息,提供工作室给朋友们进行学术讨论。
新结识的朋友们参与的艺术活动也愿意带老胡一起玩。艺术家私人里酒桌上也会讨论老胡们不断在宋庄“折腾”的意义,似乎与老胡这些年确实卖了不少作品和不断的做展览的原因有关。
老胡们还是幸运的,但是住在大兴庄的李昭光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交不起下半年的6000元的房租,他的房东已经下了“逐客令”,并且将大门的钥匙也换了,扣了他的全部家当。目前只好借住在他的一个在小堡学画画的学生那里,作为回报他免费教学生画画。
年前,李昭光四处打电话托人卖画,也向朋友们借钱应急。而寄卖在万盛园艺术商店的两张作品始终没有动静。期间他也拉了一些朋友去看画,但是都最后都没有结果。更令他发愁的问题是,小李在宋庄并没有结交多少朋友,能借到的钱也少得可怜。还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他还能撑多久?
本刊记者从宋庄艺术促进会获悉,年前还有艺术家实在想不到卖画的办法,无奈之下到宋庄艺术促进会用作品去暂时“抵押”以借款,回家过年。
门槛很低,生活成本却很高
近日宋庄小堡某画框店老板娘忍不住对前来配框的一位艺术家发感慨,缘由是有画家到她家配框,而所配框的作品才卖了80元。和前几年这里的一部分作品在拍卖市场被拍到几千万以上的作品之间如此“大相径庭”,颇令这家原来生意火爆的画框店老板娘琢磨不明白。
而前段时间在宋庄工作的王澜宁在《中国证券报·收藏与投资导刊》上专门撰文提醒了,宋庄艺术产能“过剩”的问题,也引发网上一次关于宋庄发展潜在的“失衡”不小的讨论。
来宋庄的门槛逐年在加高,而在宋庄生存也不是一桩易事。比如,现在租金一路飙升,最好的工作室近5万,甚至更高,而加上一年的创作和生活费,如果在不能卖画的情况下,多数艺术家都处于入不敷出的“吃老本”状态。
一方面,宋庄房租涨得令艺术家不安。另一方面现在大家都知道卖画的一个高峰过去了,下一个高峰波段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也有人在网上直接抛出了“宋庄是一个坟墓”耸人耳闻的说法。确实一方面很多没有准备,只是“慕名而来的艺术家将带来的生活费花光之后”,就陷入“困境”。
这一切听上去让人颇为“担心”,之前宋庄艺术促进会艺术总监亚日在接受《北京商报》记者采访时也坦诚,“艺术家的生存问题是首先要解决的,不能以画养画,艺术家突然签约画廊而变得富有的现象存在,但不具有普遍性,宋庄的大部分艺术家还是以平常的状态进行创作,并不能预见到未来将会怎样。”
宋庄现在还出现较普遍的一个现象,相对离开艺术家的无奈,“候鸟型”生存的艺术家更具现实。据本刊记者实地观察与访问,这类型在宋庄租用工作室的比例越来越多,比如南京的一位艺术家在大兴空间和另外一个湖北艺术家合租一个工作室,彼此错开时间来此创作也让工作室能够得到更有效的利用,满足了某种来宋庄安置工作室的“心理需要”同时,一方面降低了成本,另一方面没有完全辞掉工作也能不至于让自己受困于宋庄卖画难的生活处境。此外,现在还出现“周末型”的艺术家,上班时间都在城里,而只利用周末来工作室。
实际上来宋庄艺术区的艺术家心里比谁都清楚,真正能够靠卖画生活的艺术家不超过5%,问题是在没有卖画之前,只不过是每个人都不愿意将自己排除在那个比例之外。
运气总是存在的,坚持也是有回报的。住在艺术工厂区的一位高姓艺术家,06年在他几乎撑不下去的时候,也迎来了一个金融机构的固定买家,让他在宋庄的梦得以延续。去年早前时候从老栗手中批到一亩30万的地,计划在5-6月份盖上,包括买地在内的全部开支估计在100万左右,而这个数目也几乎将他这些年的积蓄花掉,也让他今年陡然起了几分忧虑。这个春节他也不敢回老家,而是“蜗居”在工作室拼命创作为4-5月份的个展做准备。
本来08年下半年开始,宋庄的房租面临一个下调的机会,可是随后谁也没想到,北京朝阳区因土地筹备拆迁周边的艺术区,而让08年开始的宋庄艺术家工作室“空巢”现象,到了09年下半年开始艺术家工作室“瞬间”变得越来越难找,租金也就居高不下了。
不是每个艺术家来这里都能“落地生根”,一种疲于生计的焦虑始终伴随着这个特殊的群体。年前宋庄艺术家通过网络救助诗人何路的事件,还是让人感慨与担心这个弱势群体的突出问题,比如医疗保障、社会保险、子女上学以及可能的法律援助等等。
据策展人也是艺术家身份的胡月鹏观察分析认为,70%的艺术家靠家庭支持才得以在宋庄生活与创作,20%会靠自己打工来支撑,10%属于不稳定,其中有的就靠不停“借款”硬扛着。
离开宋庄是他们不能不做的选择。那天和小朔聚餐的还有2008年从拉萨来宋庄的蒋勇,他正在托艺术家朋友帮他转租租期10年的糖厂艺术区工作室,他计划先回拉萨,然后再去丽江寻找合适自己的艺术梦……
就在小朔和蒋勇做离开宋庄做最后的打包工作时,宋庄艺术促进会前台工作人员许亮告诉本刊记者,现在每天他都要接待20多位从外地来宋庄的艺术家仔细“打听”宋庄工作室出租的相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