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其
由我策划的2009首届北京798双年展,准备邀请一些非艺术家参加,比如重庆钉子户吴萍、成都的范跑跑以及一些下岗工人和残疾人。
双年展邀请非艺术家以及有争议的社会人物的概念是由我提出的,行为艺术单元的策展人王军居然迅速联系上了这些人。他们去成都专程给范跑跑下聘书,并在成都举办了范跑跑进军798双年展。第二天,国内数家媒体报道了此事,也因此惹上了麻烦。
范跑跑被再次推上了聚光灯下,网上出现了不少质疑和反对声浪。在7月15日的双年展新闻发布会上,几乎每个记者都少不了提问范跑跑做艺术家参加双年展的事。范跑跑该不该参加双年展?他有没有资格做艺术家?他是否利用798双年展炒作自己?798双年展这样做是否在鼓励一个利己主义者?
作为双年展的总策展人,我在新闻发布会上正式表态:我并不认同范跑跑的价值观,但范跑跑能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和看法是值得欣赏的。我们很多人也许道德价值观比范跑跑高尚,但未必比他坦诚。我们的媒体能够公开讨论范跑跑的价值观,这本身是中国改革开放的进步体现。范跑跑表达了一种利己主义,利己主义固然谈不上高尚,但也不是一种“错误”。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就是意味着允许利己主义的价值观存在。
我为什么考虑邀请钉子户吴萍、范跑跑这样的非艺术家,主要理由:一是当代艺术要向中国的现实学习。中国正在发生的现实变革及其创造力已经超出了艺术家的想象力和观念,充满戏剧性和超现实感,重庆钉子户的现场比当代艺术还更像一个原创艺术作品,范跑跑勇敢的自我表态要比很多艺术家活得真实。
第二,双年展不一定是个优秀艺术品的集锦展,它也可以成为一个讨论问题的平台,让当代艺术参与中国社会的进程,并有助于促进中国社会的集体精神状况的改进,也是本次双年展的展览理念。钉子户吴萍、范跑跑是中国社会各种利益和价值观冲突的交汇点,他们代表这个时代的一种社会人群之间的冲撞和冲突,钉子户现场和范跑跑的个性实际上都很“当代艺术”。
我的理由似乎很充分了,但事后觉得我好像犯了跟范跑跑同样毛病,即把一件事情的理由表述得过于逻辑化和观念化是过于书生气的表现。比如将地震时老师要不要逃跑的问题,上升为“人为谁活着?”这样的利己主义的理念层次,实际上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循环。每一件事都有利己利他的成分,有时出于利己的念头,也许做出的事情是利他的;有时候凡事利他动机的人,也不见得所做的每件事情都能利他。
再者,思想意识和行动未必是一致的,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地震时不贪生怕死,在生死关头,人也不可能还去道德思考,逃不逃是瞬间反应。范跑跑的麻烦在于,他是个思想和哲学爱好者,他去把自己瞬间反应的事情总结成“主义”,并把这个“主义”表述出来了。我上学时期差不多也是这种人,不把一个事情总结成“主义”不罢休,并且还要在“主义”层次与人激辩,但实际上在经历这个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想很多。
在“主义”这个事情上执着,还有没有意义?鉴于范跑跑的提前曝光,有朋友提醒我别搞过头了,钉子户代表对抗政府,范跑跑代表非主流价值观,过于放大这两人会有风险,使用范跑跑也有使双年展娱乐化之嫌。
不过有一个困惑,我有些不解。我们798双年展还有一个“下岗工人艺术救助”项目,要把普通的下岗工人培训成艺术家,但新闻发布会上没有任何一个记者提及这个项目,而且在为这个项目寻求赞助时,也没有多少人帮助。这是一个娱乐的年代,范跑跑只是一个娱乐符号,他的真名叫范美忠。
我在新闻发布后想:范跑跑现在确实很被动,他也许应该做件什么对社会有益的实事,而不是给人感觉他爆得大名后又要成为“表演”艺术家。他确实不能因为靠利己主义辩论就混名声。利己可以是个处理世事的原则,但不能变成主义,这一点他没能对公众讲清思想分寸。
在这个多元时代,书呆子要把偶发的“人生”上升为主义,政治家要弘扬好的一面,媒体则要找对立双方捉对厮杀,而我这个策展人呢,要把人抓过来促进问题的讨论。可能最傻的还是要执着讨论“主义”和问题的书生,在这个时代,聪明人多半是做利己主义的事,但不能嘴上说利己主义,而范跑跑偏偏说出来了。
2009年7月18日写于望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