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伟大的艺术家绝不会超然独立于他那个时代的精神与智性骚动之外,如果我们看不出他与这种骚动之间的联系,便不能深入洞察他的艺术以及他生活的时代。……艺术家对于世界与精神生活的理解直接影响到了艺术,这种影响超过了理想观念和创作规则对艺术所产生的影响。
……创造艺术品的艺术家,则需要一种天赋,这种天赋是学也学不来的东西,如果没有这种天赋,那么艺术家就只是一个技术娴熟的临摹家或工匠。
(一)
李迪艺术创作的骚动起始于个人对作为历史的当代社会状态的体察、感悟和价值判断,其中甚至包含了他个人的生活历程的反省、观照与理性检索。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前后出生的那一代人,经历了中国近60年来最重要的社会变迁,从少年时代的政治狂热到青年时代的民主思潮,再到后来的意识形态紧缩以及权力经济与小农意识杂糅的社会生活形态,使这一代人一路狂奔,内心冲突此起彼伏,绝大多数人无法找到心安理得的自我价值系统,呈现出明显的迷失和迷茫,尽管他们在各种特定的生活领域或艰辛或轻松地行进,但是他们最终没有实现独立的自我价值。他们既无法回到中国社会既定的或者时间意义上延续下来的生存轨道,也不能实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立起来的理性目标,于是,生存样式变得模糊起来,摇摆起来,内心始终处于焦躁不安,无论是社会生活还是感情生活,无论是价值实现还是自我完善,都面临无法回避的挑战。
李迪正是在这样的社会精神背景之下,完成着个人独立的艺术把握和艺术表达定位。我认为,从本质上说,李迪近年来一直坚持的,是站在社会平台对历史的书写,尤其是对于历史在那一代人身上所造就的精神面貌与价值形态的描述。因为早期生活历程的原因,我自以为我对李迪的作品更有认同感甚至深感李迪具有“代言”的功劳。李迪把如此巨大的精神实体浓缩在某些普遍的细节里,融入某些符号化的情节、场景甚至神情中,是具有观看价值同时也具有历史反省意义的。说到底,李迪的作品,准确地再现了那一代人的精神面貌和价值实现状态。
可以说,李迪提供的画面,每一幅都令人感动,《你说我迷失,我说是寻找》、《一个在田野中知晓解脱束缚的丫头》、《青春期,一个用三条腿走路的男孩儿》、《我没睡,知道她一直看着我》等作品,都会触动观众的每一根神经,无法用文字来准确表述。我们看到了两眼迷茫、浑身透露出踯躅的傲慢,看到了迷失于寻找之间的摇摆以及对个人追求的坚定;我们也看到了李迪提供的精神挣扎的画面,雄气勃发的青春少年奔走在荒芜而空旷的土地上,被彻底束缚的丫头走向田野,他们都在经历一场人性的大博弈,大挣扎,大释放,而同样感人的还有个人情感面临的冲突和折磨,《日落前分手》、《我没睡,知道她一直看着我》,我们清楚看到了现实的、爱情的无奈以及历经沧桑的感情生活同样可以戛然而止的苍凉,那种比爱更丰富的感情形态或许只有那一代人更加刻骨铭心。人是时代的产物,李迪创建起来的那些情景,无一不是那个时代最有阐释力的瞬间或场景。而《一个女当代和她画的美女像》则来源于(或者应证着)这样一个事实:时代的痕迹无法祛除,传统的烙印犹如梦魇一般始终缠绕在一代人的灵魂深处,一个时代最终决定着一代人的行走路径和方向,无法改变,这大概也是“女当代”深感纳闷儿最终依然无奈和难以释怀的缘由,“女当代”的神情正是当代艺术存在于迷失于尴尬的状态之中的神情。
艺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历史和现实社会存在的“指引”,不同的是,在这种中提精神价值构架下持有何种价值判断。李迪对几十年历史沉淀下来的种种形态给出的判断或者“定论”并不是宏大的、游离的概念,而是精准的、确定的定位表达。当历史迷失以后,社会形态自然表现出种种迷失、游离、惶然等等,当观众达成这样的共识,李迪的作品立即会引起强烈的“共鸣”。当然,艺术家做出这样的判断与选择,需要比较深厚的精神实体观念与当代意识作为支撑。
(二)
越过李迪作品的图像和“观看”体验,我体会到了这些作品所包含的对历史和现实社会存在的深沉的追问和进行解剖的企图。这种追问是对一个时代的考察,也是对一种文化的判断与指涉,那些看上去平静自如的情景无不流露出深沉的悲哀甚至令人窒息的压抑、无奈甚至绝望,其中有人性的桎梏和感情的遭遇,也有观念的冲突和精神的迷茫,所有这些,都发生于诸种外部力量,不论是旧文化的力量还是现实的、来自社会机制的抑或权力的力量,都是一种值得追究的“罪恶”。不同的是,李迪作品的带有批判倾向的姿态,并不是作品本身直接表现出来的,而是观众在观看李迪建立起来的“艺术事实”或者现实“故事”之后顺理成章所演绎出来的,这样的追究也显得更真实,更有力。
很显然,对历史和社会的追究,必须遵循某种先进的原则,因而它是理想的、理性化的,现象上、生活中存在的迷失、困惑、冲突、纠葛等等,本质上是社会历史遗留和社会残存下来的必然后果,李迪所表达出来的,为观众所营造和提供的情景都不是一种理想的、完善的、幸福的情景,并赋予这些情景不可争辩的“真实性”,使之具有“实存”的意义,而当“实存”与人性的属性比如逻辑、理性、理想、道德等等发生剧烈冲突的时候,批判性便客观地发生了。其中,既有普适价值观迷失以后造成的人的情感失衡,也有个人价值丢失所引起的生活迷茫,既有对社会现象的深度指涉,又有对许多“罪恶”的鞭笞。在田野里才知晓解脱束缚,描述的“束缚”是可以从画面中轻易体会到的窘迫感、窒息感,体会到挣脱束缚的欲望与急迫,这种方式无异于在田野里才真实感受到此前的束缚,这里提供的是一种“非束缚”的场域以及束缚的现实之间的比对;三条腿走路的男孩儿,同样烘托出剧烈的精神冲突,其深度指涉尤其值得玩味。所有这些,都很好地印证了当代艺术就是“批判”的艺术。
(三)
李迪的艺术思想和方法是当代的,李迪的作品注定是为当代人创作的,他自身完完全全走过了那一代人所有的屏障,进入了当代艺术的时空和自由的艺术世界,凭借当代思想范式与认知模式,对历史特别是那一代人的生活历程做出理性判断丝毫没有问题,更重要的是,李迪可以熟稔地运用个人对当代艺术方法的理解来表达这种状态与“旨趣”。因此,他放弃了策划和设计的途径以及由此产生的“制造”效果,纯粹截取生活化的场景来传达个人的内心体验,很显然,这是与中国主流的当代艺术背道而驰的,正是这种背道而驰,显示了艺术家真诚和独立的立场,他放弃了画面的完整性和生活的逻辑,把艺术表达的欲望统统泼洒在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之处,比如人物的面部和眼睛等等的表现,而仅仅把构成场景的其他元素安排在画面的一角或者直接加以暗示,这些细节的语言传达能力得到了最大的提炼,或迷茫,或傲慢,或怜惜,或疑惑,或痛苦,或坚定……同时,他还放弃了色彩这一非常重要的手段,选择了简单的颜色搭配甚至干脆选择黑白灰,除了极少数作品选择了浓厚的红色,绝大多数作品都依据了作品表达需要顺理成章地使用单色,很显然,这样的色彩选择也是李迪所表达对象的属性所决定的,事实上,这样的色彩语言,直接帮助艺术家传达出混沌的情绪与批判的态度。
值得特别一提的是,李迪作品颇具表现力的变形,对于表达艺术家的内心“旨趣”与价值观诉求产生了超越语言意义的作用,尽管变形并非个别,但是在不同艺术家那里,变形同样有着个性化的形式以及艺术价值根源。作为艺术语言的重要方面,李迪的变形很好地契合了个人赋予作品的精神性与观念性。从画面构图开始,李迪就选择了收放与抑扬的操控,把细节、细部的准确呈现于形态的趋向性表现结合起来,共同实现着上述精神性和观念性的传播。在很多作品中,李迪把人物的面部处理成“示意”性的效果,不同程度地放弃了对称、稳定、透视关系,并且形成了个人特有的符号性视觉形态,演化成风格化的图形图式,尽管其中隐藏着西方当代图式的痕迹。比如,李迪在表现那一代人的迷失、迷茫、纠结、困惑的时候,常常把人物的眼睛处理成错位的构成,将视线处理成分散的“非常”状态,人物的视觉对象变得不确定、不集中,以此来强化人物的游离、迷茫情绪。诸如这样处理方法,还表现在他对画面构成的的处理上,总是用反差明显的人物、物体等元素来构成一种情节性和叙述性,表达一种内心的冲突与迷惑甚至躁动。《青春期》中的人物及其动态与旁边的荒野、枯树构成的反差,加剧了内心的躁动感与各种各样的压抑感,《女当代》中的画家与画幅上面的传统(形象和方法)女人像之间形成的反差,也强化着时代造就人以及时代的不可超越性等等诉求,还有《迷失,寻找》和《我没睡》等作品,都在画面的边沿部分安排了一个与着重描述的人物形成鲜明对比的次要人物“配角”,以及相关物体,以此来造成某种特定场景并且形成带有矛盾与冲突的情节性,用这种非常明显的语言符号传达那一代人的精神实体和现实外在化形态。李迪长时间生活在德国,绘画形式上受到欧洲绘画的影响是必然的,但是李迪与欧洲的绘画形式保持了明显的距离。
(四)
李迪在充分利用画面的构成和变形处理来营造情节性和情景状态的同时,还颇有意味地通过作品命名来进一步指涉作品的情节性甚至戏剧效果。比如,“上午10点他向我走来,眼睛却看着别处”,“ 一个在田野中知晓解脱束缚的丫头”,“ 我没睡,知道她一直看着我”等等,艺术家这种文字讲述无疑是对画作的补充与观看指引,这种用叙述性文字命名画作的方法在西方古典绘画特别是一大批宗教题材的画作中比较普遍,李迪借用这样的命名方法,毫无疑问,主观地强化了作品的叙事性,有的文字本身就是一种转述,这些文字信息的确加强了作品的表现力度和深度,同时也煽动了作品的某些幽默、自然地气氛。当代绘画作品引用这种命名方法,也算是李迪的一种智慧。
(五)
我坚持认为李迪近两年的作品是艺术家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沉淀,涵盖了艺术家对那个时代的种种“实存”的深刻的理性评估和判断,尤其是艺术家紧紧盯住历史、社会在生存其中的个人内心与精神上的投影,从历史和社会两种维度在个人内心造成的沉重束缚以及尖锐冲突,体察现存社会与历史进程的客观精神意义,体察这种不同维度之下个人所呈现出来的精神形态。
李迪的作品很显然与中国当代艺术的面貌保持了一定距离,这个距离一直让我犯愁,苦于找不到这个距离到底在哪里,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能很好地很清晰地描述这种距离。但是,我仍然试着触及一下这种距离,目的是使我自己对李迪作品有一个比较完善的判断与回味。
从我看到的十多幅李迪近两年完成的油画作品中,逐渐清晰地领悟到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内心冲动与精神指向。这种冲动和走向是眼下很多所谓当代艺术作品所欠缺的,或者说,其深刻性、理性程度、理性积淀形成概念的坚实性以及见诸艺术表现的“自在自为”程度,较之当下的艺术形态完全是两回事。造成这种距离或差异的非艺术的前置因素,我认为是李迪远离了中国当下艺术的糟糕环境,没有以放弃个人艺术独立和自由为代价趋向于某种“成功”的捷径,也没有超过艺术家自身精神性的故作姿态,更没有急功近利的市场渴求,始终行走在一条比较纯粹的当代艺术的道路上,这样,李迪才具备了艺术所必须具备的内容真实、情感真实、精神真实、思辨真实,才具备了艺术所必须的独立性、自由性、高贵性。事实说明,李迪选择逃离是明智的,离开一种浮躁而功利的环境,艺术家才可以真正按照个人内心“自然的”现实体验和个人坚信不疑的实体精神与价值观进行艺术创作,至少在艺术观念上没有受到污染。
通观李迪作品,我们看不到概念性堆砌和宣扬,看不到空洞而乏味的“正确性”的宏观判断,我们看到的是从历史中走来的、当下生活的微观形态,这才是艺术得以成立或者具有真实阐释力甚至具有现实批判性的最重要的基石。用观念传达观念,用观念批判观念,都不是艺术的最有效、最现实的途径,而建立在现实生活形态基础之上并且去掉了简单临摹而表现出艺术家内心生成的形象,才是既现实有带有艺术家鲜明立场的优秀艺术品。或者说,才是艺术最能展现其功能也最能展现艺术家艺术天赋的办法。当然,这样的艺术创作思想,对艺术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不仅要有先进的艺术观念以及先进的思想观念,也应该有很强的思变能力和艺术创造能力。只有这样,才能把艺术家内心深处的那些长期体验与积淀的理念甚至念头变成具体的视觉影像,并赋予这种影像具体的时间概念与空间概念,从而使视觉形象具有真实性和批判性。因此,李迪的作品拒绝当下一窝蜂的符号化、概念化,通过建立不同社会生活范畴具有特定时空和情景的视觉对象,来指涉某些特定的社会现实形态并且通过艺术形式的许多细节来呈现艺术家的主张或判断,这是一种有责任的、真实的、把艺术功能发挥到最大化的道路。李迪的作品,首先记录下这个时代的社会面貌,同时倾注了艺术家个人的精神诉求与灵魂搏动,是艺术作品与艺术家的精神面貌同时遗留在历史的某一个节点上。
在中国三十年前长期禁锢和近三十年社会变革、文化挣扎的进程中,个体的人的身体禁锢与精神禁锢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解除,社会的异化无时无刻不在个人身上发生影响,即便在逐利原则普遍发挥支配作用的当下,权力垄断对经济生活的束缚同样占据主导地位,换句话说,即使今天,中国社会的文化背景依然完好无损,这种文化传统在面对全球发展的时候所形成的种种冲突,在个人层面显示出巨大的精神苦难,《一个在田野中知晓解脱束缚的丫头》制造了一种特定的物质空间与精神空间,看起来这种画面情景非常单纯,但是,艺术家在这里表现的是内心的一种关于束缚、关于窘迫、关于压抑等等体验或“念头”,是艺术家关于社会现实种种情感冲突与精神苦难杂糅起来所形成的总体感知,通过艺术创造,把这种感知转化为一种具体的视觉对象。《我没睡,知道她一直看着我》、《日落前分手》、《上午10点他向我走来,眼睛却看着别处》等作品,同样通过几种不同的具体生活时空,指涉当下个人情感范畴甚至通过这个时空与情景指涉个人生活其中的社会存在给个人造成的精神苦难。而《时代胜者》则直指另一个社会生活范畴,那就是当下社会机制造成的畸形“胜者”,这种“胜者”实际上等于没有胜者,因为所谓胜者不过是那些匮乏贫瘠、瘦弱无力的精神胜利者,无论权力当局还是其对立面,都处于某种共同的客观现实基础上,享受权力胜利的同时呈现出普世价值的沦落,享受良知胜利的同时承受着权利的沦陷。这件作品同样是艺术家杂糅当下社会现实生活中有关个人地位和权利的实现状态所形成的艺术表达,其思想的深刻性与艺术表现的完美性得到了很好的统一。还有《双点》等作品,也同样体现了这种艺术思想。
李迪的作品毫无疑问是艺术家历史的生活的表现。艺术家对于当下社会形态的态度或者认知,是艺术家作为历史过程的当下考量,因而,艺术家对现实做出的判断或者说艺术作品所表现的精神实体,只不过是历史的生活的累积和一种自然而真实的传递而已。这种艺术现象虽然是一种再正常不过但是在当下浮躁甚至多少有些荒唐的时代,却变得比较稀罕。李迪正是脱离了这样的浮躁与荒唐,才得以沿着正常的路径行走。从李迪的作品中我们看不到离开艺术家个人生活范畴的潮流追求和虚空的“正确”说教,看到的恰好是艺术家历史的生活的表现,作品虽然指涉是社会、时代的苦难、悲哀以及在这种背景之下人性的无奈等等,但是,艺术家表现的或者艺术家赖以传达的却是一系列现实生活中人人都“见过”却有感到非常惊诧的场面。正是这种艺术创作思想的作用,才使李迪的作品保持了思想的统一、精神诉求的统一。无论是挣脱舒服的渴望,还是生活与精神的迷失,无论是个人情感生活的无奈,还是时代存在样式的荒唐,都在作品中被表现得安静而沉稳,艺术属性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丹纳说艺术是通俗的,但同时又是高贵的【15】,高贵的含义广泛而深刻,但是很重要的一点是思想的高贵,理性与正义是艺术思想是否高贵最重要的判断准则,高贵的思想首先不是迷信,不是囫囵吞枣,而是采用科学的思想方法对客观存在不自私的衡量,同时,这种思想不野蛮,不暴力,也不牵强,它是正义的,这样的思想才是高贵的,只有艺术思想具有了高贵的品质,艺术作品才可能是高贵的。比如李迪作品所表现出来的思想气质很显然承载了强烈的“个人”主张,除了艺术家对社会现实存在的观看角度是个人化的意外,关注的对象和艺术表现得切入点也是实在的“个人”,所谓人文关怀,最不能忽视的就是“个人”,离开了“个人”,任何正义都失去了依据。这种思想方式与传统的“群体至上”是背道而驰的。
(六)
同时,李迪在艺术创作中,还自觉不自觉地把握着艺术作品价值扩张的观看效果。这种扩张完全不同于过度阐释,后者是基于第三者言说性阐释,一定程度上是脱离作品本身的叙述力所展开的无稽延伸,而前者则是作品本身的思想容量和艺术语言的精神价值含量所客观形成的。这种观看扩张,得益于艺术家的艺术创造力或艺术表现能力。这种能力应该说是天赋,主要表现在观念、体验、感知、判断等等理性的形态本身的深度与独立性,更重要的是这些理性的元素转化为或者通过艺术再造表现为一种视觉图式、图形以及构成这些图式、图形的诸多元素。当这些元素更多具有艺术家独有的表现性、叙述性并且可以被观看者认识的指向性时,视觉扩张就会变成现实。李迪作品的图式风格和图形姿态以及线条趋势、色块选择与分布,无不释放出艺术家内心的确定性判断和清晰地观念指向,为什么我们可以通过《时代的胜者》看到艺术家关于社会现实的态度呢?那是因为坐在树冠上瘦骨嶙峋的亵渎者与乏力者,不论亵渎正义还是亵渎权利者成为一个时代的胜利者,不仅是对这个时代的调侃与嘲讽,更是一种愤然的鞭笞,制造这样的时代胜者的社会抑或历史,必定是病态的。离地作品的色彩运用和动态把握需要深厚的艺术积淀与“自由”而不刻意的状态,正是那些发自内心的、准确的绘画元素增添了作品的视觉张力,把观者的思绪发散到艺术家的创作心理轨迹上去。至于李迪对图形构成元素的取舍,对空间关系的营造,对色彩叙述性的把握,也同样发生着视觉扩张的作用。
李迪始终抑制着作品的现象性冲击和表面性阐释,从而使作品呈现出雍容大度和沉稳深邃的气质,这也是视觉扩张的重要基础和源泉。从作品中很难看到艺术家急迫的表达欲望和阐释追求,作品更多的是平和的情景创建和情绪的自然流露,这种源自内心精神动力的图像建立,犹如雕塑家的倾心镌刻,把拨动心灵的精神冲动是放在画面的每一个细节,形成艺术家最希望的姿态、神情、明暗、纵深、颜色等等,正是这些简单看上去十分普通甚至有些朴素的元素,因为它来自艺术家内心因而呈现出巨大的视觉张力,从而产生视觉扩张,犀利地指向艺术家所表达的精神范畴和社会、历史经纬。即使像《我没睡》、《之前是蓝,之后是灰》、《你说我迷失我说是寻找》、《双点》之类的作品,都会造成观者强烈的视觉感知甚至触动内心的某些思绪,进而反省人、人群、人心所存在其中的社会背景。
另外,追求语言的通俗是实现视觉扩张的前提。不少经典作家论述过,艺术是通俗的,艺术的通俗正是从艺术形式和语言的意义上提出的要求。所谓通俗,是可以成为观众辨识途径和观看指引的形式,因而艺术语言的通俗是艺术家艺术思想和天赋的综合体现,也是艺术家最难解决的问题之一,艺术语言的形成或者艺术风格的形成首要条件的个人性和通俗性。不管是不是受到了毕加索、马蒂斯、里希特等人的影响,李迪完成了个人艺术语言的建构,图式的风格化和线条、色块的个人形式,为观众进入作品打开了方便之门,再局促的表现对象、再狭小的表现场面,在李迪那里都体现出显著的纵深感,加上轻松自在的色彩选择与恰到好处的处理,为视觉扩张创造了条件。同时我还注意到,李迪对蓝色的运用独具匠心,除了画面上与单色调构成协和整体以外,更具有语言追诉能力和视觉扩张的推动作用。
因此,李迪作品可以让观众兴奋、延伸和不断发现。我相信,艺术家没有优雅的姿态、良好的心智和很高的艺术天赋是很难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