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林公翔
香江红海园在金山公园后面,傍着一条美丽的流花溪,两年前我和太太曾经去看过那个楼盘,并交了订金,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总之后来没有买那里的房子。直到在香江红海园六号楼的顶层和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胡振德教授喝茶聊天,才后悔与胡振德教授失去了一次做邻居的机会。
胡振德教授的家兼画室是香江红海园一期的一个单元,上下两层,装修朴实无华,无论是客厅,还是楼梯的转角,都挂满了他的作品,以风景居多,还有一些肖像和女人体。家是安身立命的所在,想象在这样有鸟语花香的安宁洁净的画室画画,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对胡振德教授而言,也许艺术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所在。一套21件的花梨木家具摆满了客厅、书房、卧室和画室,极具中国传统美学的意趣。
采访胡振德之时,他刚从山东风尘仆仆地归来,在青岛、烟台旅行,几天时间,他画了六张画,连同带去的一些油画作品,总共十几幅,悉数被山东的一些极具艺术投资眼光的企业的总裁、董事长“截留”。总算带了一幅回来,胡振德指着画架上的一幅油画对我说:“就是这幅”。这是一幅描绘烟台老房子的作品,浅红色的西洋旧楼,葱郁的绿树,宁静的街道以及矗立于街角的电线杆,令人联想到一个悠静的下午,一段慵懒的时光,又仿佛让人读到画家内心的平静。
有人说,看胡振德的画,繁复喧嚣的内心会立即平静下来,他的画,给人以一种沉静之美,从画幅中可以看出他对事物的观察非常之敏锐。特别是他的油画作品中的树,非常富有创造性,他借用了中国画的手法,线条的勾勒不仅轻松自如而且流畅稳健。他认为阳光给予树以色彩和存在的理由,并赋予它们以各自的面貌,就像塞尚所说的:“一颗树,如果我要画它的话……它难道不是静静地躺在我们的眼前的大自然借助一幅画向我们展示着自己吗?那是一棵有知觉的树。”为了表现出有知觉的树,胡振德用心灵向自然提问,在向自然的学习中揣摩和追问心中的树。在胡振德画室、客厅悬挂的油画作品中,你会看到他对树的不同的处理方法,或勾勒,或拖拉,或皴擦,或点染,极尽树的千姿百态。他调动绘画的各种和谐要素,结合现代主义绘画中理性、唯美、自我的绘画理念,进行由内而外的情感表达,通过极具形式感的构图和有意味的色块线条构筑出充满诗意的画面空间,表达了画家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游走的内心体验。
胡振德的大量作品都是风景的,“行走”的风景其实也是他沉静内心的写照。正如著名美术评论家、中国美术馆馆长范迪安在为《胡振德画集》写的序中所提到的:“风景画在胡振德的作品中占有很大的比重,这类作品或采自南方乡村、渔港的所见,或记录着他远行的游踪,都是一幅幅人在旅途、面向自然的会心之作……面对自然风景,他调动了多种技法去表达物象的形与质。凭借创作上的经验,把结构处理得有张有弛,重点刻划与概括提炼相辅相成,在每幅作品中形成不同的节奏韵律。有时候,他在对树木的刻划或近景的表达中,采用了活跃的笔触,制造出光影闪烁的效果,让人联想到法国印象派绘画的优长;有时候,他用平整的色层和整体的色调表现宽阔的云天,用块面塑造画中的山石、建筑,则让人看到来自俄罗斯油画的影响。他的画风虽然是写实的,但在写实的框架中已经将多种借鉴融汇在一起,渗透着抒情写意的性质”。
贰胡振德一直认为,作为一位艺术家,必须有一颗沉静的心。没有一颗沉静的心,在喧嚣的、充满功利的现实世界中便会迷失方向。而我一直认为,像胡振德这样的人,基本的东西都有了,有房子住,有车子开,所以内心不会去羡慕那些奢华的东西。可能是与从仙游度尾公社那个知青农场走出来有很大的关系,我相信他即使手中握有一块泥土也是很愉快的。
胡振德从小就喜欢在课本上乱画,也不知道画些什么,他对课本上的东西毫无兴趣,也听不进老师在讲什么,但对画画却有无比的兴趣。胡振德的祖父胡友梅,是一位晚清秀才,也是一位著名的老中医,曾任福建中医学院院长,与著名画家陈子奋等交往甚笃。胡振德小时候经常随祖父前往陈子奋家作客,祖父到陈子奋家,陈子奋便会搬出许多名家名作让其欣赏,胡振德从小便领略到中国花鸟画大家的真迹神韵。
胡振德家中有七个兄弟姐妹,他最小。他决意要回仙游老家插队,他觉得有山有水的地方多好。那个叫度尾的知青农场是他生命中安放寂静灵魂的一个美丽所在。他曾经固执地相信,自己一辈子肯定当农民了,于是他天天锻炼身体,将自己练得虎背熊腰。送甘蔗,从知青农场到目的地,足足20华里,他每天可以三趟来回;提起300斤石碾子,许多知青都不行,只有他行,仅仅为了比一般知青多拿2个工分……。
胡振德至今认为度尾知青农场非常非常美,那里有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水库,有漫山遍野的树,有一望无际的甘蔗林,更有纯朴的山民。在那里,他兴致勃勃地给农民画肖像,画完画,农民则会给他一个荷包蛋。后来,公社发现这个来自省城的知青会画画,就推荐他到仙游农业学大寨展览馆画画。在那里,第一次发现画画可以颜料不花钱,胡振德高兴得不得了;再后来,军代表又介绍胡振德到度尾中学当民办教师,他顺风顺水,因为教体育、教美术,这些都是他的“强项”。他画大礼堂中间的毛主席标准像,他写大操场上巨大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油漆字,表现得与众不同,让同事学生佩服得不行。
我一直以为,胡振德后来画那么多风景油画,与他这一段难忘的“知青”情结有很大关系。那里的山,那里的水,是他生命最初出发的地方。那些从未磨灭的知青生活印记常常从胡振德的作品中经意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再后来,胡振德被推荐上福建师大,这是他人生的一大转折——这位插秧绝对不会输给农民,肩扛装着稻子的木桶跑得飞快的“知青”终于踏入高等学府的大门,真正拿起了画笔。
叁胡振德来到长安山下的福建师大时,师大是与世无争的,那时还不知道市场经济为何物。一个班只有16个人,许多或下放或蹲牛棚的老教授从四面八方调回,手把手地教他们,高一呼、林以友、谢意佳、叶淑华……,这些名家让胡振德找到了艺术和生活的目标,他如鱼得水。毕业后留校,他便带77级,作为班主任,这是最强的一届学生,李晓伟、陈宗光、陈北辰等等,后来都成为福建不可或缺的教授和画家。
1982年,胡振德赴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进修素描半年,积淀了良好的造型功力。1985年,胡振德入中央美术学院第二届油画高级研修班学习,中央美院有一个“148教室”,这里是中国油画界顶尖人物成长的摇篮,詹建俊、靳尚谊等都从148走出,胡振德幸运地成为走进148教室深造的14名幸运儿之一。当时他的同学中有吴云华、朝戈、洪凌、苏笑柏等,许多已经声名在外,如班长吴云华,曾画过《毛主席视察抚顺》,现在是辽宁画院院长,有的获过全国美展银奖等等。与这些人成为同学,胡振德感到压力很大,他开始埋头拼命地画,去缩短与同学之间的距离。在北京两年,他什么地方都没有去,甚至连长城也顾不得去。当时,中国油画界的几乎所有德高望重的前辈名家都给他们上过课,靳尚谊、朱乃正、赵友萍、钟涵等等,钟涵先生是他们的班主任。在这些名家的悉心指导下,胡振德进步很快,他对油画的艺术感悟力突飞猛进,他的毕业创作《惠安女》等五幅作品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获得一片好评,甚至连朱乃正先生看后都觉得十分惊讶。
在福建,胡振德是最早画惠安女题材的油画家之一,从中央美院回来后,他痴迷于“惠安女系列”,一共创作了近20幅惠安女作品。在胡振德的惠安女系列中,不歌颂苦难,不去强调他们社会性的一面,而是让惠安女融入大自然,那被浪花打湿的衣裤、那海滩上的惠安女倒影、那渔家女编织渔网时的漫不经心的神情、那撬贝壳的少女不确定的眼神……,都让人产生无限的联想。
胡振德从北京回来后,当时许多人都在想方设法走出国门,胡振德内心也跃跃欲试。偶然的等待,一个机会来临了。1991年,他从福州到了北京,孤身一人坐上了开往莫斯科的国际列车,他要到欧洲去,寻找心中的艺术之梦,因为油画的故乡在欧洲。在刚刚经历了苏联和东欧剧变的莫斯科,他心烦意乱,但莫斯科地铁的宏伟让他叹为观止,阿尔巴特街的五花八门让他着迷。此后三年,他流连于布达佩斯、维也纳、汉堡、法兰克福……,饱览当地各大博物馆、美术馆的珍藏,通过对西洋油画艺术语言的博采和吸纳,胡振德牢固树立起了自己的艺术语言风格。一次偶然的机缘,他在奥中友协举办一个小型个展,一位台湾老板看到他的画很是喜欢,这位做文具生意的台湾老板在中东生意做得很大,他告知胡振德阿联酋迪拜艺术中心急需老师,如果有兴趣可以帮胡振德办理签证,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胡振德来到了迪拜。迪拜是一个融合了阿拉伯文化、西方文化和南亚文化的中东商业中心,其阿拉伯神话般的富有、奢华和神秘让胡振德怦然心动。又是一个很偶然的机缘,在迪拜,胡振德与一位皇室摄影师不期而遇,经过他的牵线搭桥,胡振德在迪拜举办了多场个人展,画展很轰动,价钱卖得非常高。之后,胡振德还前往阿布扎比,进入皇宫为皇室成员画肖像,一位中国画家进入阿联酋皇宫为皇室成员画肖像,这是前所未有的,当时的《海湾时报》以“胡振德:推动中阿文化交流的使者”为题作了大篇幅报道,让许多人对这位来自东方中国的油画家刮目相看。众所周知,阿联酋是遍地黄金的国家,当时,有许多石油富翁、总裁都对胡振德的油画感兴趣,“只要随便捣鼓捣鼓,便可以赚很多钱,可惜自己没有经济头脑”。胡振德说这些话时并没有一丝后悔。出国几年,光光机票都飞了几万美金,但胡振德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国。两次美国签证,他都放弃了。该看的东西都看了,该办的展览都办了,该赚的钱也赚了,胡振德感到心满意足,他觉得该是回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