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传文
说起来初识克举兄距今已经有整整七个年头了,记得那是1998年的秋天,当代油画九人展在北京举办, 我和闫萍姐等几位都是九人展的参展画家。那时候我在长春这座塞外小城里已经默默守着自己那点破烂儿多年,很少和外界有往来,自然是相当的孤陋寡闻,以至于有一天在美术馆二楼的休息厅里当闫萍姐郑重地向我介绍克举时,我竟对当时已经是名声响亮的克举一无所知。回想起来我当时的那种比较木讷的反应一定是相当失礼的。待到展览撤展的时候在北京站往回发运画作,正当我一个人面对着三件大木箱子一筹莫展时,正好闫萍和克举也来往山东发画,他们当时好象有几个学生帮忙很快就都办理妥当了,克举见我一人在这里忙乱,很快跑过来帮我打包、抬箱、贴签,整整忙了好一阵子,直到帮我把这三件木箱都推到了货厅里办好手续,克举才一边擦着满头的汗一边和我握手告别,克举的手劲儿大,浓浓的山东口音显得十分地朴实亲切:“以后有机会来山东玩啊!”我当时心生感激,竟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第一次看到克举的画还是在这之后我偶然在图书馆的一本刊物上,里边有克举的画和介绍他的文章,克举那时候的画,大部分画的是一些表现乡土生活的作品,画面大致是淳朴质拙的写实主义风格,色彩浓重、单纯、造型宽厚,他那时的画让我更多地联想起法国十九世纪诸如米勒、蓬桑、库尔贝等画家的气脉,画面洋溢着画家对乡村农人简朴生活的崇尚与眷恋及对大自然宗教般的虔诚、敬重和热爱之情。这是我最初在克举兄的画面里所读到的有关他绘画艺术创作上一些气息。
那次初识短短的一面,克举兄那双永远充满着笑意的眼睛和脸上亲善挚朴的神情已深深地印在我记忆的飘带里,但克举那一时期的画作还没有引起我足够的注意。
2000年的九月初我带着行李孑身一人来到北京,进入中央美院油画系高研班进修学习,高研班学员报到见面的那天,我意外地在油画系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两年来没有任何联系的克举兄!
克举那天看见我进来马上起身和我热烈握手,我们互相微笑,宛如老朋友一般好象没有什么陌生感,说来也很奇怪,这也许就是朋友之间的缘份之重吧,这算是我二识克举了,这次的相聚使我俩成了高研班的同学,随之便有了后来两年多在一起共同研修相处的好时光。
这时候开始我惊讶地发现克举的画好象完全变了,我记忆里面克举的那些画风似乎也随着二十世纪的结束而慢慢地退去了,接下来的是和二十一世纪同时到来的又一脉新气象!克举已经从那种很古典的写实风格变成了一个具有表现主义意味的画家了。后来克举和我谈过这件事的发展脉络,其实他的这种变化是经历了很长时期的潜心挖掘和探索之后的结果,克举说他很早就已经觉得有些作派已经不能把他想要的那部分东西释放出来,从而使他开始另辟蹊径,这种选择需要勇气、智慧和强烈的自信。我理解和赞赏克举的这种变化,有道是彻底放下自己才能更加发现和贴近自己,就如同虫化蛹、蛹化成了蝶,蝶的美丽在于它经历了漫长的寂寞而痛苦的蜕变过程。
应该说克举是我见到的这个年龄段上为数不多的智者,他内敛聪慧,反应敏锐,记得有一次我在画一幅小素描人体正自觉得获得了某些东西而感到窃喜的时候,不知克举竟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他用手轻轻地拍我的肩,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的画,十分会意地说:“你画得很明白呀!”我记得当时我问克举说:“你指的是不是那件必须得自己悟明白了才算是明白、否则别人给你也说不明白,就算是你听明白了也做不明白的事情?”说完我见克举兄极其心领神会地哈哈一笑,这一笑饱含着对我俩语言中没有提及但却有明确指向的那部分内容的深谙,没办法,克举兄是一位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的人了。
克举身上还有一种特别的品质,那就是他遇事时总是先替别人着想,我说它特别,是因为这种品质不是被克举刻意做出来的,它好象生来就长在克举的身上一样,让我想到山谷里那一条弯弯曲曲的的溪水、顺情就势、自自然然,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记得班上的一次同学生日宴,大家如约而至,我也去了,就只带了一张吃饭的嘴,那是一家离美院不远的餐馆,大家落座不久,见克举从门外抱着百合花笑眯眯地进来祝同学生日快乐,嗬!竟然是满满双臂一大抱那么多的百合花啊!与此相反,他过生日的那天,先是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吃饭,直到菜都上齐了,开餐了,他才告诉在座的几个人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克举就是这么一个人,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里踏实放松,他总是会这样尽最大可能删除一些由于他的存在而给你带来的不便和麻烦,进而给你打开的却永远是方便和快乐之门,每逢此时和克举兄比较之下,自愧不如的波痕总是会在我的内心深处不停地涌动一阵子……
别看克举年龄已近中年,但心态有时竟和孩童一样轻快顽皮,我们一起去欧洲那次我竟然发现克举兄尽是找到那些旮旯胡同的小玩意儿来买,一次我俩发现了一个非常搞笑的钥匙链,买到手后我俩约定先不给同伴们看,等过了这站再说,一路上我俩憋着不说,到了罗马,我俩同时把那件小玩意儿拿出来给大家显摆,果然好几个人惊呼羡慕不已!我和克举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喜上眉梢,好象是在什么地方捡了多大个大便宜似的志得意满!
说起来克举也有掉链子的时候,蛮有意思的,可能克举兄至今还是每天在坚持练他的太极拳吧?在巴黎的时候,克举就是每天早晨都找个地方进行一番演练,在其影响下,队伍里有几个人竞相效仿,竟有的做起克举的徒弟来了,一提起打拳,克举的表情会顿时变得庄严肃穆,宛如一介武林高师,娓娓道来他所掌握的太极行拳出腿之道,那动作我们戏称是:“这是个大西瓜,中间切开,给你一半儿, 给他一半儿……”直到有一天清晨,大家在小旅馆门前集中等待出行的前夕,不知是谁竟提议起练练绞手劲来了,就是那种两人拉开架式,互相拉紧对方的手前后左右的叫劲。克举一展身手一连赢了几个人,正在几个徒弟面前显现出师父就是师父那种小有春风的表情之际,班上的老林过来了,老林可是从前抡过锄把子的,身体特结实,两人说话间叫在一起,我们大家在一旁观战,想看个究竟。克举表情极其投入认真,其架势志在必得,老林好象有些不以为然。那会儿,只见老林将手轻轻往里一带,克举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没趴地下,哇!我见克举兄脸都红了,老林还在那里卖乖道:“我也没用劲儿啊!”,到这时我方开始寻思不知道那太极功夫本来就是花拳秀腿呢?还是克举兄身法功夫还欠修炼,反正无论如何这件事儿克举兄算是栽了!每次提起这事儿,我们总是怀揣一颗温良之心脸上发出的却是一阵阵扼制不住的坏笑……
两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转眼间我们毕业各奔东西,偶尔有电话联系,听筒里传来克举兄那亲切熟悉的口音,我称他老哥,他也笑着戏称我为老哥,长时间的交往,已经彻底地消解了我们之间的陌生感,使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再次和克举兄近距离交往,是近两年的一些写生活动了,我们一起去了武夷山、江南水乡、崂山等地,画写生对于克举来说仿佛是如鱼得水,他手快、感觉特敏锐,颜色画的好看极了,写到这里,我脑海里已清晰地浮现出克举兄站在骄阳下画画的样子──头上戴个形状怪异的风帽,整个身体好象凝固在那里,那些色彩斑斓的画作就这样在他手中一张一张地流淌出来……
克举兄闫萍姐现已双双经调到北京工作了,去年我还去了克举的新画室,满满一屋子全是他的画!我觉得从前克举的画是他站在一边说别人的故事,而现在的画是他自己说自己的所知所感!显然后者来的更真实,更切肤。克举是个谦逊好学的人,他有时会以一种极其诚恳的态度让你给他的画提些看法,那架式仿佛让你觉得你要是不说出一句半句的,绝对对不住他的虔诚 ; 他对别人的画总是以肯定和发现优点为前提而切实诚恳地提出经过他认真考虑之后的一些见解,在我的一些印象里他是经常地鼓励和赞许他人,态度中肯热切,记得在武夷山写生那次,他让我帮他为他的一件作品起个名字,我面对着他的一件精美的写生作品脱口说出来就叫它“茶山”吧,克举连连称好,那种赞许的表情好象说那件作品不是由他自己画出来的,倒是让我起名给起出来的似的!
正是因为克举的这种做人作画的品质使得他的画现如今已经跨越了一个新的境界,他把对自然的感悟完全自觉地换化成画面各种各样的表现符号,语言十分丰富,情感亲切自然,画面松弛灵动、生机逼人。今天的克举已经是真正的克举,在美术馆里远远地见到他的作品,不用前去审视签名,人们已经清晰明了地知道: 他们看到的是王克举!记得俞晓夫先生在一篇文章里曾把克举比做坦克,真是好个生动!克举的画和人似乎在这里也都已经自觉不自觉地融到了一起,坦坦荡荡、瓷瓷实实,他走过去,画过去,那一条条斑驳烂漫的线条和色彩,还真是犹如坦克开过后拓压的痕迹一般,踏实、从容、一步一个脚印。
以克举兄做人的品质和其内在的才华,相信他在日后的绘画艺术之路上会走得更深更远更辽阔。在结束这篇小文之际,我还是要特别诚挚的祝福克举兄在未来的日子里平安健康,好画源源不断,人生亮亮堂堂。
任传文
200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