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齐鸣
一、背景和现况
学院式中国画教学从二十世纪初至今经过了百余年的发展,由私学变成公学已成为中国艺术教育的主要模式。这种教学体制的引进改变了中国传统千余年的传承方式。以西式教学模式为基础,中西绘画兼教,也形成了日后中西融和的学院教育雏形。此后的各个时期,虽然每个阶段情况不同,但是中西融合自身的问题和中西融合与传统延伸之间的问题一直存在。换个视角来看,上世纪以来也是时代性、民族性不断被关注,提倡探索、呼唤力作声音不断的时期,由于较长时间的不稳定状态及社会意识形态原因,关注范围主要集中在创作领域,并且多针对像油画民族化等其它画种,中国画本身似乎不存在同样问题。因此,论者一般多着眼于作品和与之相关的领域里去探讨,涉及艺术教育方面不多,与基础教学相关的内容就更少了。从艺术教育的方面讲,基础与创作的关系问题在教学中是一个重要问题,也是需要不断思考和调整的问题,因为它影响到人才的艺术素质及艺术观基本构造的搭建。追根溯源的话,可以说创作的问题首先是创作者的问题,创作者的专业能力、文化积淀、人格精神以及富有时代气息的表达能力至关重要,而他们作品内涵的思想性艺术性等涉及文化品位与表达能力的基础,正是由艺术教育奠定的。
当代环境:
(1) 文化多元,信息庞杂,本土文化在本土无优势可言。尽管中华文化有五千年以上历史,但是经过五四和文革两次运动对传统文化的大冲击,以及改革开放以后西方现代文化思潮重新进入国门,原有的文化精神和氛围早已在现代意识形态和社会环境中淡化了,加之高等教育中的学科越来越细划,中国人甚至一些中国现代文化人不懂中国画已不足为怪,年轻人更愿意接受西方价值观,走入另一极端,这个结果恐怕也是运动倡导者所始料未及,是值得深度反思的问题。
(2) 现行艺术教育体制要求高考前考生的专业学习都是按照西方学院派审美趣味、方法和标准进行训练、参加考试,被选拔入取的。因此,本已对传统知之甚少的考生,对于传统文化艺术的认识和情感就更进一步缺失了。近年来,以第一志愿报考中国画专业的学生呈明显递减趋势。中国画未来的生存不仅是专业发展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对中华文化价值的深层接受的问题。
二、现行模式和主要问题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由于受意识形态方面的影响和中国画培养目标的实用主义倾向,简单的“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等原因,使中国画教学日益表面化、技能化,对传统文化内涵和艺术深度的探讨搁浅。在二十世纪中期以后的学院里,中国画教学中传统题材形式一度曾无法正常教学,中国画的传承体系受到漠视,如花鸟画、仕女画等,在当时背景下文化传承已不再是主要问题,甚至中国画的称谓也一度被“彩墨画”取而代之。这种指导思想和教学模式所培养出的人才多以实用创作见长,而缺少沉潜扎实的传统文化功底,从此,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这类的传统派大师已经成为历史,中西融合派又多由于传统功底的欠缺显得底蕴不足,时至今日,不仅学生对中国画中所承载文化内涵认识肤浅,连具备传统国学通才类型的教师也将成为历史。
以此模式教学下去,想培养中国画大师的目标和愿望就只能在梦里实现了。这种模式中所欠缺的一是人文情怀的培养,二是能融会贯通的机制,使对点的关注甚于面,对技的关注甚于道,其所培养的人才类型少文化积淀的厚度,少人文理想的追求,所以多数人作品艺术境界不大,文化价值有限。
就中国画教学而言,首先需要理顺的是基础造型与专业造型之间关系。简言之,“基础造型”主要指素描、速写等一般性造型训练课程;“专业造型”则侧重在运用中国画形式手段表达的训练课程。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学院式基础教学中没有专业分别,均采用西方写实再现的教学模式。因为中西画法渊源与基础不同,因此它们在对待空间、结构、形式、趣味诸多方面呈现出难以调和的状态,使初接触中国画者无所适从,不少中国画家在其中是吃尽苦头才摆脱了西式造型训练的影响的。
诚然,基础造型研究是中国画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必然涉及的问题是:怎样的基础教学更适合中国画,能够使观察与表达深入进去,与专业教学形成互补,而不是矛盾。被引进的写实素描教学与它的再现性造型体系是配套和互补的。而我们“拿来”的时候只取了“一半”,就嫁接到各个专业的基础造型训练中应用了。也许是太过于信奉“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这一信条了,以致连变通或转换的想法都未及产生。如果不能直接作用或促进专业思维和形式表现的进展,那么这个基础教学模式或方法就是值得商榷的。
三、专业课前提的意义
大学教育一是传承文化,一是蓄力发展。似乎没有哪一学科比中国画教学更要兼容这两方面的内容。不能传承就谈不到发展,这是中国画延续至今的基本事实。由于当代考生无一例外的须以西画方法参加高考,入学后的基础教学按惯例多是考前的延续。此时,无论传统文化课内容还是造型基础课都与专业相干很少,涉及中国画专业的内容也很难介入,在短期内完成素描教学向专业方向的过渡,从知识到趣味都缺少相应的条件。这一环节上的问题一直存在,一些专业院校虽然在中国画教学大纲和课程内容上不断修订充实和改进,但多着眼在新手段、新材料和新观念的引进方面,如水墨构成、材料拼贴等等,偏重于在视觉效果上寻求突破,而对传统自身的进一步发掘上尚待努力。在课程设置上,目前国内各美术院校的中国画教学多半还是沿用先素描后专业的教学模式的。
本文针对这一教学模式,提出了“专业课前提”的构想:
试图使学生从入学开始就明确专业方向,了解中国画并建立起中国画的专业意识,这不仅是及早掌握中国画理论和技法规律进入专业状态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接受一种文化信息,比掌握技法和造型更重要的基础。学生入学后的基础阶段以临摹课为主,从常识和技法起步进入中国画的语境,从造型规律和审美系统上认识和把握它的独特性,并辅助开设中国画欣赏课以增进其对这一形式的理解及审美品位的提升。不仅白描,梅兰竹菊这些课程也都可提前开设,对于新生来说,提早明确专业方向,其一是有助于从思想上更早的进入专业状态,毕竟中国画在造型观念趣味方法上不同于他们此前接受的专业训练,使其感受到另一种观察与表现形式的存在,并且是自成系统的。其二是有助于对专业感情的培养,新生对新的专业知识与技法的好奇及求知欲正是接受和建立中国画意识的最好时机,同时也是缓冲考前惯性的思维状态,重新认识自己,自然而然地进入专业学习的过程。对于学此专业的学生来说,只有了解了中国画的审美观念趣味方法,才具备用专业语言表达的条件。长期以来,中西融合派和传统延伸派在中国画需要怎样的基础造型的问题上的观点从未形成共识,至今争论仍在继续,教学仍在继续,各持己见,只能各自去制定大纲,执行教学。不过,写生教学一直在进行,基本造型和专业写生课从未间断。由于中国画的造型因素是表意的符号性的,与通行的素描教学属于两个审美体系,因而对这种造型因素的掌握,单靠写生难以领悟得到。以往的教学中偏重于西画或没有专业指向的基本功训练,是不是中国画意义上的造型训练也就不是问题,或者说不是大问题了。但是现在当遇到“怎样的基础训练能为中国画教学提供理念与方法上的支持”这样的问题时,就必须找到新的解决办法,在这里我们强调的是,在对专业造型因素及意识形成一定感知之后,再去研究基本造型问题。这是建立在相对明确的形式认识基础上的一种限制造型因素的研究和表达。
正如前面说到的传统写实素描对应写实的西画一样。中国画的基础教学同样应针对它特定的形式因素来研究其规律的。由于中国画表现形式上的特点,就限定其语言不能以再现为目标,而只能以表意为特长。这种符号方式在中国画中一直是由毛笔去完成的,因此,在教学中熟悉工具材料的常识性能和和各种规矩讲究都是完成这种绘画语言所必须了解,并尽可能达到运用自如,实际上笔墨纸砚作为文房四宝已超越工具材料功能界限进入了把玩的层面自有讲究。好有一比,如练花样滑冰,再丰富多变、精彩绝伦姿态都要通过冰刀在冰面上滑行的过程中去实现,这些不起眼不艺术环节却对表达的充分与否至关重要。其实,所有人的艺术语言都是在某种限制基础上去求取最大限度的表达自由。探讨自由抒发之前首先得知道抒发的前提,限制是表达的前提,在限制中形成每种形式语言的特色,国画、版画、油画所以不能相互取代的原因就是如此。诚然,美术院校的基础教学都是围绕造型的基本问题进行研究的,专业不同侧重点不同,但怎样造型,造什么样的型,仅仅围绕方法手段作探讨是不会得出答案的,造型方法手段必然要涉及审美问题。退一步说,像版画、油画一类专业采用相近模式的基础教学方法,或许还情由可原,毕竟在学院里这类专业同属外来艺术,有相近的审美系统,但中国画却不可以,方法背后所连带的传统文化艺术的内涵完全是另外一个境界。目前国内有识之士已看到这一点,把中国画系提升为中国画学院,一是对自成体系的中国绘画艺术在审美系统上重新认定,同时也是对本土文化的一种弘扬。另外,在教学中鼓励学生的创造是建立在指导其认识规律的基础上,是“逸而有轨”的启发引导,而不是任由学生信马由缰的随意“玩”。
当然,对课程结构的调整多是实践部分的内容,不能涵盖整个中国画教学的全部,毕竟绘画作为一种载体是要承载和传达出相应的文化信息的,中国画对文化素养的要求更高,包容性也更大。调整的目的是使中国画教学的主线清晰起来,理顺基础教学和专业教学的关系,使我们面对今天的现实,重新审视这个教学系统,作整体策略的思考,而不是局部修补和填充。至于如何提高学生全面的文化素养的问题,非常重要,不是几句话能说情楚的,待后专论,在此不多赘述。
认识理解传统的目的是发展传统,延续中国文化精神,并致力于寻找这种精神在现代背景下的生长点。如果“中国画”这一概念还有其意义的话,那么,所有在此前提下的形式就只能在进入“中国画”这一系统,并领悟到其核心价值之后,方能谈到其发展问题。的确,中国画由于文化悠久,内涵丰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要领的,它需要更持久的热情和对中国文化的自信与信念,在不懈的探求中体悟其意味所在,作到力学、深思、求实、达变之后,才有可能扎实地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