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世界,展览和出版层出不穷,艺术批评也似乎日渐繁荣,至少表面上蒸蒸日上。但美国芝加哥美术学院的詹姆斯·埃尔金斯教授却看到:“在这种意义上说,美术批评是繁荣的,但是,它却又不在当代的理论论争的视野之中。因而,它无所不在,又没有什么生命力,只是背后有市场而已……”当代艺术批评遭遇了某种尴尬的局面,艺术批评的表面繁荣,却往往只是艺术作品被商业严重捆绑以致丧失生命力的合法帮凶,悲哀的是,艺术家也为这急功近利所诱惑。艺术批评和艺术实践的“非法”结合,难免产生了詹姆斯·埃尔金斯教授所说的各种怪异现象。甚至于,连批评本身也已经变异成一种商品式传销或者空洞的口号叫嚣。早在2001年,著名的当代艺术刊物《十月》(October)杂志就特意召开了一场有关批评的圆桌会,试图对此进行反思和讨论。
在我看来,艺术批评就其本质而言,是艺术实践的天性使然,隐含在艺术活动的实践冲动中。对于艺术实践而言,艺术批评将以接受和抵抗的双重行动方式进行。具体而言,艺术批评以一种努力去理解,接受,投入作品的可能性之中,以便抵抗着艺术作品所可能面临的僵化命运。艺术批评,也是一种艺术实践。
为什么?因为如萨义德所说:“艺术不是简单的存在:它紧张地存在于一种未经调和的对立状态,反对损害日常生活,反对建立在残忍的基础之上的无法控制的神秘力量。”艺术作品的存在状态,始终有伴随着艺术作品而产生的“现实”(reality)。而我们所谓的“现实”究竟是什么?这值得追问。
每件艺术作品有着独特的言说表现方式,它不可能道尽所有一切,但它是对我们一直追问现实的又一次新开启。因此,艺术实践和艺术批评在一个方向上具有一致性:重新开启现实之真,或者说,对于存在本身的呵护。我曾在一篇短文中指出,艺术批评不仅仅只是展开历史的说明,也不仅只是做出阐释甚至“元阐释”,也不是一种单纯的文本内分析活动等等,它更是一种积极建构的行动,能够提供出一种文化视野下正在生成的现实。艺术评论既有来自学术史的资源,更是当下现实的资源,并且是这两种资源能够形成的一个建构性力量。因此,批评和评论的可能世界是我们常常难以预料的,因为批评家不是用一种既成的理论和有把握的方式,去套用和解构一个现象。批评要求我们的实践和介入,是一种“共生”。在《现代生活的画家》中,批评家波德莱尔选择了并不是很出名的画家贡斯当丹·居伊,由此共生了一个关于“现代性”的问题现实和讨论视域。
所谓的艺术批评,首先就是理解艺术实践的秘密:真正的艺术作品最终都抵抗着对于存在自身完善的一次性理解,让人无法穷尽其所有。随着时间流逝,艺术作品会不断闪现出新的意义光芒。但是,艺术实践又内在地呵护与人共享世界事业的秘密。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的短诗《秘密坐在其间》(The Secret
Sits)可谓道出了艺术实践与艺术批评者之间的这个共同秘密:“我们/围成一个圆圈,跳舞、猜测/而秘密/坐在其中,通晓一切。”(We
dance round /in a ring and /suppose, /While the secret sits in the/
middle and knows. )
艺术批评将以同样方式介入艺术世界,让作品完成自己的“实践”。应该在这个意义上理解奥斯卡·王尔德的话:“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对艺术家来说,表达是他得以体察生活的唯一方式。”艺术批评显示出一种积极的创造性特征,它在作品置身其中的新情境中重新带领读者进入现实的“秘密”领地。柏拉图在《伊安篇》中写到了神奇的“赫拉克勒斯之石”,正是艺术批评的一个写照:“这块磁石不仅自身具有吸铁的能力,而且能将磁力传给它吸住的铁环,使铁环也能像磁石一样吸引其他铁环,许多铁环悬挂在一起,由此形成一条很长的铁链……缪斯也是这样。她首先使一些人产生灵感,然后通过这些有了灵感的人把灵感热情地传递出去,由此形成一条长链。”每一次艺术批评和艺术实践,都应该成为这个长链中的一环,以便将缪斯的灵感之力,不断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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