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震撼秀
极限震撼秀
极限震撼秀
撰文/祝上
Fuerza
Bruta,这两个西班牙语单词显然读起来比英语“Brute
force”要带感得多。而如今,在全世界范围内,不知有多少人会在提到这个短语时血脉贲张。这些人中,包括电影明星、话剧爱好者、舞台艺术研究家、派对狂、肾上腺素成瘾者、后工业时代的迷茫青年们。这台无法被定义的演出业已一脚踹开了中国市场的大门,并被赋予了一个更加霸气侧漏的诨号:极限震撼。一大批或怀有好奇或故作矜持的人们走进工体西门新搭建的三层楼高的大棚,入场便黑黝黝,心生冒险的快感。散场后,所有人都变成了同一个模样:被惊呆,浑身湿漉,并且由于内啡肽过量喷涌而发抖。这是一台两周内就已经在京城口口相传的魔力演出,因为嗨,因为无脑嗨。
当我们看《极限震撼》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什么?
没有台词,没有故事,踏进剧场时,观众便踏进了一座情绪的黑箱。“舞台”由精巧的机关构成,能够完成随性抛洒碎屑、将巨大的泡沫塑料砸向演员、吊威亚等极尽疯狂的任务。但在这里,舞台退化成了演员的道具与支点。他们在那里短暂驻足,而后冲向观众,拉他们参与游戏。情绪是第一位的,其他思虑可以过后再说。
在情绪的支配下,演出被刻意割裂为几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十分干燥的,充斥着乖戾之气。演员们在机械的辅助下砸毁舞台本身,进行疯狂地舞蹈。碎片飞舞中,演员跳下舞台,与随机观众展开互动:恐吓、肢体接触、在他们身边毁坏道具,用最原始的方式注入情绪。无论对于老派剧评人或剧场安保而言,这种行动都是极其危险的。但这似乎正是《极限震撼》需要带给观众的感觉——在刀锋上跳舞的感觉。
伴随考究而躁动的电子音乐,这种危险在第二部分中得到延续。DJ公然用水雾喷洒观众,提醒他们,潮湿静谧要来临了。在这一部分中,我们目睹了从未见过的剧场奇观:一块强度过硬的透明膜悬浮在所有观众头顶,其上注水,有安详的蓝色顶光。演员们在这块膜上与水进行优雅地互动,而观众则为他们的高度胆战心惊,同时体验一种微妙的复归母体感。没错,以往用摄影机才能实现的水下观感,在剧场中被完美再现了。演员在水中游动、跌倒、屏息,在灯光的衬托下,恰似地球洪荒时那些水生的生物,也像在子宫中挣扎的胎儿。观众不得不努力抬起头观看上方的一切,这是
“敬畏”二字的自然表达。
而在第三部分中,表演开始进入尾声,演员此时复归舞台。在一条传送带上,他们开始狂奔,
冲撞一切阻拦。那是真正的冲撞——人类攻击性最本原的形式。丰沛的力量感与偶尔的威亚飞天段落令人窒息。不管观众有没有戏剧理论基础,都能明白他们想传达的信息。Fuerza,force冲垮一切的力。
当演出结束的时候,好戏刚刚开始。10分钟左右的演员返场才是一切的精髓。剧院顶部毫无征兆地开始瓢泼大雨——这强度可不是消防花洒能比的。在这个环节里,主创化身观众,观察观众们的狂欢:这几乎是一定会发生的。早已在一个小时里心中发毛的观众已然在水和音乐的刺激下陷入疯狂,仿佛摇滚演唱会。演员会做他们最后的表演:冲进观众中央,与他们一同起舞、击掌、拥抱。在这里,整部演出才算完整:浑然一体,不讲逻辑。最后的情绪宣泄、最后的危险同时发生,这才是《极限震撼》的真正高潮。
《极限震撼》就这样用最本真的方式殴击了所有被传统舞台惯坏了的观众们。它不仅带来快感,还提醒这些习惯了对剧目评头论足、致力于提升艺术造诣的观众们:你们走进剧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上自习吗?与另一半消磨时间吗?来看喜爱的演员读台词吗?不,你们已然偏离了艺术与人的本原。《极限震撼》不仅是一次奇观“震撼”,更是心灵的重构。它让观众们重新审视自己所习惯的荒谬价值。它怂恿观众,让他们激越、呐喊、净化、直面内心。毕竟,之所以为人,不仅因为工具、理智、一切外延,更因为心中存在有待唤醒的对混沌、力量、复归的渴望。正是这种渴望支撑我们完成无法想象的挑战,也驱使我们与《极限震撼》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在剧院中被唤醒——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小时;这样纯粹的情绪体验,对被裹挟的现代人而言,实在太过难得了。
被极限的不止情绪,还有艺术
没有人能够清晰定义“极限震撼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60分钟太短暂,我们却能看到美轮美奂的光电实验、挖掘演员体能极限的形体表演、大开大阖的舞蹈,还有实打实的电子音乐会——罔论其间无处不在的互动。难以命名在于,它把音乐、舞蹈、戏剧、装置等艺术表演门类之间的界限完全打破,人们几乎放弃了用某种艺术形式框定它的尝试,只得陈述感觉。英国《标准晚报》直言道:“它可以让你在60分钟内体验纯正而且纯粹的快乐。”《每日电讯报》则说:“它是这个夏天最激情的碰撞。”普通评论者,则不得不胡乱为它贴上一个“舞台剧”的标签,而后仓皇逃开。
确实,对这种前所未见的复合舞台演出,也只得用简单的“舞台剧”三个字加以概括了。从这个角度看,《极限震撼》已然将舞台剧乃至演出推向了我们已知的“极限”。
众所周知的是,经过多年发展,舞台剧的前沿已经行进到了我们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在纽约、伦敦、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些舞台实验室里,戏剧界最疯狂的大脑正将这种由古希腊人发明的刻板艺术进行搅拌重组。往昔为人们所熟知的三一律、第四堵墙,在这里都不适用了。
必须提到的一出戏码是2012年在纽约上演的一出大规模实验戏剧《再无安眠》(Sleep no
more)。这部戏不存在什么舞台,整部剧目在一座由主创精心搭建的宾馆里上演。整个剧情线索由十来名戏剧演员分头展开,演员们在五层楼的宾馆各个房间奔波、交谈、打斗、暧昧。也根本不存在观众席。观众们唯一能做的,是在不干扰演员的前提下穿梭于庞大的场景中,观看某个局部的演员进行表演。最终,所有线索都会汇聚为一个完整的故事,但观众都无法掌握它的全貌;他们选择某个视角,就会看到这故事的某个侧面。
《再无安眠》向观者提起了一种思考:如果没有什么舞台,也没有什么观众席了,剧院里会发生什么?事实上,20世纪的戏剧创作者几乎玩尽了一切舞台上的伎俩,他们很自然便产生这种想法:拆毁第四堵墙,将观众与演员彻底连接起来。这种思潮有不同的执行手段:让演员埋伏在观众中亦可,让演员对观众独白袒露心迹亦可,将观众带上舞台成为临时演员亦可。《再无安眠》是迄今为止在这条路上走得最远的情节剧。它也被称之为“拟真故事体验”。
2005年诞生于阿根廷的《极限震撼》由于实在太令人耳目一新,在2007年被带上了它躲不过的圣殿——百老汇。在那里,它被进一步完善了。自始至终,它的思路里就从来没出现过第四堵墙这种概念——这与舞台剧的前沿思潮事实上不谋而合。如果说
《再无安眠》是“拟真故事体验”的终极形态,那《极限震撼》就是由百老汇打磨的、最高级的“拟真情绪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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