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海滩鸟》(Beach Birds)
康宁汉坐在轮椅上看舞团成员排练。
摩斯·康宁汉Merce Cunningham 1919-2009
康宁汉表演的舞蹈《滑稽可笑的相遇》(Antic Meet)
2011年12月31日,在纽约公园大道军械库舞台的帷幕徐徐降下的那一刻,摩斯·康宁汉舞团(Merce Cunningham Dance Company)将在完成其全球巡演的第150场演出后,永远解散。在盛宴散场、“南瓜马车”抵达之前,舞团将最后一次演绎他们的导师、2009年以90岁高龄去世的编舞大师摩斯·康宁汉那充满争议的激烈舞步,而在他们的头顶,漂浮着艺术家丹尼尔·阿莎姆手绘的白云。
关于舞蹈能留下什么
摩斯·康宁汉舞团这场名为“告别之旅”的全球巡演始于2010年2月。巡演结束后,康宁汉的遗产将转交摩斯·康宁汉基金会,基金会将掌管其作品的授权演出。尽管康宁汉的遗产管理已被精心筹划,舞团的解散避免了像阿尔文·艾利或玛莎·格莱姆的团队那样陷入争执,但康宁汉编舞作品的命运依然是个未知数。
对那些有兴趣编排他的作品的舞团,基金会将提供包括音乐录音、灯光计划、舞美设计、服装绘图、制作笔记、采访记录等参考资料在内的“舞蹈胶囊”。今年早些时候,明尼阿波利斯的沃克艺术中心收集了大量为康宁汉作品创作的戏服、道具等,其中不乏贾斯帕·琼斯、罗伊·里奇腾斯坦、罗伯特·劳申伯格、安迪·沃霍尔等人的设计。
然而,舞蹈自古以来便是一门手把手教出来的艺术。康宁汉的作品在他70年的艺术生涯中,经他亲身传授,获得了独特的发展。如此主观的艺术诠释如何保存?如果模仿中的走形不可避免,熟读《易经》的康宁汉是会感到痛心,抑或欣然接受这样的结局?这位编舞大师曾经说过,舞蹈“什么也不能留下”,“没有手稿留存身侧,没有绘画悬挂在墙,没有诗作付梓出售。只有那转瞬即逝的一刻,你感受到自己活着。”
伟大得让人夺门而逃
1999年,康宁汉80岁生日前几天,编舞大师回到家乡华盛顿州的森特勒利亚,他的兄弟杰克问他:“摩斯,你什么时候会演些让公众喜欢的东西?”康宁汉带着惯常的平静向人转述了这个故事。1个月后,他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大礼堂全球首演《双足》,受到热烈欢迎。这是他晚年最轰动、最丰富、最蜚声国际的作品。以电脑辅助的编舞不断地暗示着死亡和超越,而电脑生成的舞美图像让人眼花缭乱。在此后的10年中,他被誉为世界上最伟大的依然健在的编舞大师。然而,康宁汉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艺术生涯无关尘世赞誉,须不断前行。
他的舞团自1953年成立以来就饱受争议,并一直持续到他去世。理解困难,演绎困难,即便年轻一代的编舞家吸收了他的一些创新,即便他的舞蹈技巧在全球范围内广为传授,康宁汉的编舞也并未因此更容易被接受。
在康宁汉利用电脑进行编舞前的数十年,就开始被一些评论家描述为“机器人”。“当舞蹈开始变得古怪,它才开始有趣。”康宁汉如是说。他喜欢动和静的两极,他的舞蹈有时静若处子,经常是单腿站立;有时动如脱兔,舞者会双手双脚并用,将脊背倾斜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康宁汉的舞团从1964年开始全球巡演,所到之处,经常一票难求,但也不乏大半空座和观众离席的场面。2005年,在伦敦这个40年来热忱欢迎他的城市,上演《海洋》(1994年)时,人们竞相走上舞台,只为了冲向最近的那个出口。而今年,他的收官之作《接近九十2》(2009年)在加利福尼亚和纽约演出时,则出现另一些人夺门而逃的景象。
掌声固然充满崇敬,一些评论同样充满敌意且刻薄。而康宁汉始终坚持寻求更艰辛的路径,即便这样会失去追随者。
人迹罕至的艺术之路
音乐评论人Charles Rosen观察到这种艺术的困境在很多伟大的音乐人和文学家身上都曾有过,如但丁、贝多芬、勋伯格、斯特拉文斯基等。他1998年写道,“10个人热爱的作品,要比1万个人觉得不妨一听的作品更加重要。”康宁汉的生涯正是这句话的最好诠释。而在最早10位热情追随者中,有艺术家罗伯特·劳申伯格和贾斯帕·琼斯。
在舞团早期(1953-1963年)吸收的几位信徒中,劳申伯格和琼斯都为舞团做设计。“有时候我对画出来的复杂性感到心满意足,”琼斯1968年说,“但是过了几天,我突然发现这太简单了。摩斯做的事情从不简单。每一样都有迷人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康宁汉自己也曾说过,“我的心被复杂性所吸引。”他的舞蹈剧场最关键的一项挑战是舞蹈、音乐和设计总是作为平等而又独立的力量,它们经常互相碰撞,而非相互融合。三种元素经常独立发展,常常到首演当日或者第一次着装彩排时才会并置于同处。这种做法是激进的,因为舞蹈和音乐之间的亲密合作已经持续了几千年。康宁汉最引起争议的一点也许是他对于音乐的选择,他和作曲家约翰·凯奇已经合作了超过50年,他
美国舞蹈家、编舞师,是最有影响、最受争议的当代舞领袖人物之一。1939-1945年,在纽约定居,并在马莎·葛兰姆舞蹈团跳舞。1953年组建自己的舞蹈团,与约翰·凯奇、罗伯特·劳森伯格等先锋作曲家和艺术家合作。他的抽象舞蹈编舞技术新颖,与传统方式不同。编舞作品有《偶然组曲》(1953年)、《夏日时空》(1958年)、《旅行日志》(1977年)、《港湾》(1978年)、《多重虚构》(1987年)、《追踪者》(1991年)等。
“社会分裂成很多方面。我们看到这样的解体。很多事物分崩离析,人们面临各式各样的困境。不再有中心。中心只在于我们自己。每个人必须为自己寻找到。”
——摩斯·康宁汉
选择的音乐经常非常怪异,很多人甚至拒绝承认那是音乐。
《纽约时报》舞蹈记者阿拉斯塔尔·马考来回忆了1979年第一次在爱丁堡看康宁汉的经历,当时凯奇是四位乐手之一。马考来马上就为舞蹈所吸引,但不得不煎熬地让自己忍受震耳欲聋机关枪般的噪音。最后,凯奇本人离席而去,马考来猜想“或许他也无法忍受噪音了吧”。然而紧接着,座椅开始随着重金属的节奏摇晃起来。“‘那是凯奇,’邻座的人告诉我,‘这是音乐的一部分。’凯奇正在猛击我们座椅底下的支架。”
康宁汉为何不选择一些对观众更为友好的音乐,这样,他的舞团必将更受拥戴。也许对于他来说,选择人迹罕至的路才是一种自然。
重新定义美学
康宁汉1987年创作的《碎片》,近年来演绎得很少,也许再也不会上演。舞者长时间一动不动,然后突然像折了腰的树一样倒下。紧接着,急促的动作仿佛不自主地痉挛。
尽管康宁汉很少提及舞蹈暗示的意义,但关于《碎片》他曾说过:“社会分裂成很多方面。我们看到这样的解体。很多事物分崩离析,人们面临各式各样的困境。不再有中心。中心只在于我们自己。每个人必须为自己寻找到。我想《碎片》来源于所有这一切。”
马考来认为,《碎片》的片段不仅描述了社会状况,自然本身也面临着精神衰弱的症状。这是深刻的秩序的诗剧,“就像很多康宁汉作品一样,它改变了我的精神面貌。”
美国现代舞蹈的形象,从邓肯到玛莎·格莱姆(康宁汉年轻时曾与之合作),是个人开拓空间的英雄历史。但对于康宁汉来说,隔离于空间之中被赋予更多重意涵:隐私、冥想、异化……五个共享同一舞台空间的人,可以毫无关联,仅仅以不同速度进行着独舞。
乔治·巴兰钦曾经解释过为何没有纯粹抽象的芭蕾,他说,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上舞台,你心中已经有一个故事。但在康宁汉的双人舞中,男人和女人仿佛完全不知道对方。这一对双重的独白,组成了新的戏剧,完全不同于以往。
而今,康宁汉舞团这个创意无穷的组织即将与世人道别。这是康宁汉本人的决定。他的事业致力于不断创新,他的舞团也不应退化成一个博物馆。
对于年复一年进入康宁汉舞团的人来说,他们必须经历最艰难的剧场时刻,刺耳的音乐,奇特的服饰,难以理解的编舞。无怪乎,年复一年,人们不断离开。
然而,终究留下的人都会感到欣慰。舞步越艰难,回报越丰盛。一次又一次,节奏、线条、平衡、戏剧、表达和美学的重新定义。而我们仅仅是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而在这路途中,我们的生活,也被康宁汉的舞蹈诗一再地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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