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14日,许忠指挥上海东方交响乐团演奏《命运》交响曲等
早报特约记者 杨健
上海东方交响乐团2011-2012年度演出季,又到情感跌宕时。11月26日晚,《俄罗斯的冬天》主题音乐会将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音乐厅上演,演出曲目包括柴科夫斯基的《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作品23号》和《b小调第六交响曲 作品74号 “悲怆”》,东方交响乐团音乐总监兼首席指挥许忠将出任本场演出的指挥,旅美青年钢琴家左章担任钢琴独奏。《悲怆》是柴科夫斯基离世前6天的绝笔,这首曲子昭示了他坎坷的一生以及被无常命运所锻造的宽广心灵。忧伤和迷茫贯穿于整部乐曲,奋击与抗争也伴随始终,《悲怆》堪称19世纪俄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写真,柴科夫斯基以如歌的旋律亲吻着哺育他的俄罗斯大地。值得一提的是,11月26日是许忠启蒙恩师——著名钢琴演奏家和音乐教育家王羽的周年祭。许忠选择这个日子演奏恩师生前最喜爱作品,为的是追寻和重温一位音乐布道者的足迹。
“一位至情至性的音乐布道者”
许忠拜入缪斯门下40年,引他走上音乐之路的是王羽。许忠不足4岁开始习琴,师从王羽。许忠10岁时,王羽直接将他招入上海音乐学院附小,许忠便成为第一届学生。在黑白二色的琴键之外,给这位小琴童留下斑斓印记的就是被称为“王博士”的王羽。时至今日,许忠仍然记得当年钢琴课上的一幕:枯燥乏味的高抬指训练,于天性顽劣的孩子们而言如同体罚,指关节敲桌子的声音遂响成一片。王羽忍无可忍,一脚跺穿了教室的木地板,直至下课都浑然不觉。这一跺,成了许忠对恩师的终身记忆。将一群素不相识的孩子视作自己的子女,严厉中透着慈爱,在当下的钢琴乃至音乐教育中,实属稀品。许忠称王羽是“一位至情至性的音乐布道者”,他为人不掩饰、不设防,喜怒哀乐都发乎内心,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生动、鲜活。有一次,王羽带学生赴京汇演,同时也想借此机会为自己的老师庆生。不可思议的是,王羽居然急着在上海就购买了一只生日蛋糕。许忠就读于上海音乐学院附小、附中多年,王羽耳提面命。在许忠看来,老师身上类似“买蛋糕”的段子实在俯拾皆是。但回眸一顾,那些“不合时宜”何尝不是一位传统知识分子才特有的拙朴气质,而这点古风正渐行渐远。
1984年,许忠考入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负笈法兰西。从此,与恩师聚少离多。许忠在音乐殿堂里拾阶而上,成了享誉国际乐坛的钢琴大师,可他从未忘却“第一个扶他坐上琴凳、触摸琴键的人”。2004年春节,许忠专程飞赴墨尔本探望定居澳大利亚的王羽。师生重逢时,王羽已深为帕金森症所困,嘴里反复念叨着“忠…忠…忠……”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许忠的全名。惟有在学生谈及某个曲目时,王羽眼中才会偶尔闪现一丝神采。念兹在兹,不禁潸然。许忠决定在王羽逝世一周年之际演奏柴科夫斯基的《悲怆》,以同等的情感强度来表达对恩师的敬意。在大雪齐膝的俄罗斯荒原上,音乐布道者的足迹是如此清晰。
“用音乐优化民族的精神基因”
2011-2012年度演出季,是今年4月东方小交响乐团更名为东方交响乐团之后的首个演出季,也是这家完全市场化运作的民营乐团自2006年10月创建以来的第六个音乐季。
执掌东方交响乐团6年,作为音乐总监的许忠自有一番甘苦在心。如果说从钢琴演奏家转行为乐队指挥,许忠凭一流的艺术领悟力和表现力便足以从容应付。那么以音乐总监的身份运营一支成熟的交响乐团,对于许忠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挑战。回顾这些年四处筹措运营费用的经历,许忠以“四处化缘”和“弱势群体”自嘲。在演出资金没有及时到位的情况下,许忠甚至用自己的钱先行垫付。为了生存与发展,东方交响乐团无论在用人机制,还是乐队组合,包括曲目编排等各方面都进行了大胆的尝试,譬如打破固定编制,全员聘用;譬如首创多首席制,优胜劣汰;譬如吸附国际资源,不断邀请海内外一流演奏家进行合作和授课。法国长笛大师菲利普·比扬诺德、芬兰大提琴大师奥托·诺拉斯、日本最具代表性的钢琴家中村紘子、美国著名钢琴家伯瑞斯·伯尔曼、加拿大籍华裔小提琴家张乐怡、法籍华裔小提琴家陆蒙达、比利时皇家爱乐乐团大提琴首席高学文都与东方交响乐团开展合作过。许忠希望能把东方交响乐团打造成一支高起点的学院派乐团,成为中国一流交响乐人才的培养基地。目前,乐团聘请了十多位来自上海音乐学院在职教师。这既确保了乐团较高的艺术品质,又为象牙塔里的教学人员积累演出经验搭建了宝贵的平台。
“中国元老级指挥大师”黄晓同教授用“三个有”评价自己的学生许忠和他的乐团——这是一支由有理想、有追求、有水平的音乐家组成的乐队。对于老师的赞誉,许忠欣慰有之、恭敬有之,他承认东方交响乐团的形式的确比较特殊,或许是“不经意间暗合了中国文化体制改革的方向”。放眼世界,像上海这种级别的城市,如伦敦有十多家交响乐团,东京也有十几家交响乐团,每天上演的音乐会近100场。反观上海,只有上海交响乐团、上海爱乐乐团、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以及东方交响乐团等区区几家,不少演出场所尚处于闲置状态。因此,无论从乐团数量还是从演出场次来说,作为国际大都市的上海都大有潜力可挖。东方交响乐团已经在文艺院团的改革中闯出了一条路,当然改革的目的还是回馈社会,提高市民的素质,拉近古典音乐与普通大众的距离。一如许忠所言,“好的音乐可以优化一个民族的精神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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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忠生于1968年,正是巴黎的大学生扛着想像力上街夺权的年代。事后附会,这或许是他与法兰西音乐精神的潜在关联。而16年后,当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法国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大师班,并师从多米尼克·墨赫莱,才开始了他与法国音乐的深度勾兑。2010年,许忠被由法国文化部授予“法国文学艺术骑士勋章”,法国前总统德斯坦亲自为他颁发勋章,德斯坦称他为“法国音乐遗产的最佳诠释者”。对于这份来自西方的馈赠,诠释者许忠有一个独特的东方视角。
东方早报:在你的心目中法国音乐究竟具有一种怎样的特质?
许忠:优雅、冲动、迷茫,偶尔的自信。前三点比较容易理解,值得玩味的是第四点——自信,又是偶尔的自信。所以,法国音乐甚至法国所有的精神性内容,都呈现出一种“痛苦内省中的直达”,是需要瞬间把握的东西。德国人说“只有一次等于没有”,而法国人说“只有一次即是所有”。我这么说不是要搞什么国民性比较,其实法国乃至整个西方古典音乐(俄罗斯音乐稍有例外),贯穿其中还是自由。法式自由体现于音乐,那就是规则和结构下的旷达。
东方早报:法国音乐遗产,如果要选一位代表,他是谁?
许忠:德彪西。
东方早报:因为他是你的前辈校友?(德彪西在巴黎高等音乐学院学习了12年)
许忠:不。与其说我喜欢德彪西,不如说我欣赏他所开创的印象派音乐,除了他,还应该包括拉威尔、弗雷等。中国人、亚洲人接受西方音乐,突破口就是印象派。不过就我个人而言,并不赞同把印象派单纯理解为感知上的朦胧。印象派音乐、美术的艺术诉求,在很大程度上类似于中国古典文化的写意。不过在时间上,中国唐诗宋词以及水墨画所体现的“印象主义传统”要早于西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抽空了背景,显然不知所云,但后两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一下子就把那种意境点透了。因为标题的存在,无论是唐诗宋词还是西方的印象派艺术,都能从朦胧中提炼出一份清晰。莫奈笔下勒阿弗尔港的海面、海上的船只、船上的艄公是一种含混、色彩迷离的画面,可“日出”是恒久的印象。
东方早报:傅聪称德彪西“只是意外地生在了法国,他的心灵是中国的”。
许忠:德彪西在创作中的随性和对瞬间感受的捕捉,譬如《夜晚空气的声音和芳香》,的确非常中国,他的和声几乎完全遵循他个人的喜好。而他成熟期的作品,包括《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所表达的那种不受束缚的柔滑、流畅,音色与文字的通感,已经完全步入了梦幻般的忘我境界。
东方早报:傅聪父亲傅雷似乎更推崇柏辽兹,他认为柏辽兹最不受德、意音乐传统影响,最能代表法兰西。
许忠:柏辽兹在艺术风格上可以说是德彪西的前驱,无论绘画还是音乐,印象主义总是深受浪漫主义的影响。更重要的是,柏辽兹的音乐让法国人实现了身份认同。那种基于饱满甚而亢奋情绪的表达,力度、速度和对比都异常强烈。而这一切纯属个人内心的挣扎与纠缠,谁能想像《幻想交响曲》的诞生只是由于柏辽兹向一位女演员求爱遭拒。
东方早报:最后一个问题,古典音乐的精髓是什么?
许忠:节奏。节奏是音乐的脉搏,是心跳。音乐是一片汪洋,节奏是隐伏其间的道,掌控节奏的乐团指挥就像在大海中求道的船长。其实,不但音乐,一切事物都离不开节奏,社会发展也是一个求道的过程。所谓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它能给世间万物提供一种平衡和韵律。好的音乐可以修正、优化一个民族的精神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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