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园》剧照
《白卫军》剧照
《活下去,并且要记住》剧照
8月第三周,莫斯科艺术剧院的三部戏《樱桃园》、《白卫军》、《活下去,并且要记住》在首都剧场依次上演。仔细看看坐得满满的观众,除了许多俄罗斯人外,京城戏剧界、俄语文学界以及文化界的主要人士都来了。“这是今年北京戏剧界的一个事件。”74岁的童道明告诉本刊记者,“大家都说,我们来看老祖宗的戏了。”
第一场《樱桃园》,一走进剧场,原本紫红色天鹅绒的大幕布没有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暗金色的幕布,中间那片上粘有一只简笔画的“海鸥”,正是以演契诃夫作品起家的莫斯科艺术剧院的象征。接下来,观众将发现幕布将不按照惯常方式左右拉开,而是像两扇大门缓缓向内推开,变成随后的一部分舞台布景。戏开演了,舞台上的贵族小姐们牵着小狗来回穿梭,端上来的咖啡果真是热气腾腾的,契诃夫原著里犹太人乐队的四把小提琴、一把大提琴和一支长笛坐在台中央一个不少,全是专业演奏。“他们最后并没有出来谢幕,说明他们不是演员,而是乐手。”童道明说。
然而这些写实细节之外,舞台上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樱桃树的影子。飘扬的幕布时而变成墙、门或者窗户,摆一个沙发便是客厅,几条长凳便是破旧的小教堂,周围是田野,大学生彼嘉慷慨陈词的时候,安尼雅以舞蹈的动作跳进了舞台深处……
“这就是彼得·布鲁克所说的‘空的空间’。”童道明告诉本刊记者,“莫斯科艺术剧院大家都知道,就想知道它今天什么样子。我们以前对这个剧院、对斯坦尼体系有一种固定的看法,知道它的现实主义。但是我们想不到,这三个戏,没有一个戏是写实的舞台。这种写意获得了一种现代节奏,《樱桃园》通过转动的舞台,幕与幕之间的衔接是非常流畅的。《白卫军》更是没有停顿,转场靠灯光,有一场戏是主人公阿列克谢的死亡,接下来那场,是过了两个月后,但转换依旧自然。”
《白卫军》是这次三个戏中最大的一个戏,人物最多,剧情也最复杂,全长近4个小时。这个戏的舞台装置在剧照中露出了冰山一角,因此开演前便令许多人期待。“装一个大戏,需要多少天?北京人艺说需要三四天,最少也要两天。莫斯科艺术剧院,今天拆台,明天晚上就演。”莫斯科中俄文化交流中心主席李宗伦告诉本刊记者,他负责了这次系列演出中两个剧院之间主要的联络事宜。“现在的《白卫军》与斯坦尼1926年首演版本完全不同。那时候,所有的景都是实的。有一场戏里,是一个守校员说要保护学校,那就真的是在一个中学教室里,四五幕,每一幕都要啪啪啪地拼命换景。”
而如今人们看到,倾斜30度的钢铁结构的大斜坡舞台一幕到底,即将倾覆的“大船”的隐喻在剧终的一束逆光下凸现无遗。人物在斜坡上走上走下,脚步发出的声响大小不一,恰好配合了剧情和人物情绪。坡底摆满了五斗柜、镜子、烛台、餐桌餐椅、钢琴、圣诞树等家居用品,展现出一个家庭的琐碎,空间按说并不宽敞,但舞台调度准确,大量的表演集中在斜坡靠下的位置。“在这个过程中,凡是有一个人走到高处去了,就是那个场景的最主要人物。”童道明分析道,“等于通过位置的高度给了他一个特写。谁是在这个高处待得最久的呢?阿列克谢。那个胖胖的拉里昂西克,只有在向叶连娜示爱的时候才往上面走了走,他始终待在下面。”
《活下去,并且要记住》相对来说规模和分量最小,中间没有休息,两个半小时一气演完。这个戏在莫斯科原本是一个中等圆形剧场的戏,改到人艺的大剧场后,舞美设计依旧保持,演员表演则做了相应调整。“之前是剧场三面环绕观众,演员从三面同观众交流,而且只有200个观众。”导演弗拉基米尔·彼得罗夫告诉本刊记者,“现在演员的表演集中到面向大厅,同时由于观众更多,要更投入强烈的感情。”舞台中央在一个半人高的平台上竖立起一个大玻璃盒子,随着剧情展开,男女主角将其打开,推移,合拢,充当了人物情绪的外化道具。临近剧终时,一直是人物主要活动场地的平台逐渐上升,又下降,整个舞台充满了象征意味。
在演出间隙,北京人艺召开了一次中俄演员交流会,会上讨论最热烈的话题便是这三部戏给中国观众带来的震撼。“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找到瞬间进入人物的方法的。”人艺87岁的老演员郑榕说,“但你们使我再度坚信,没有真正被内部情感照亮的创作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人永远是话剧舞台上的主人。”
“伟大的寂静”则是万方对《樱桃园》一剧的评价。剧中人物的停顿、留白比比皆是,最后一幕中女主角即将告别樱桃园时说了一句“我要再待一分钟”后,足足沉默了15秒。“临行前沉默一分钟,是俄罗斯人普遍的习惯。”李宗伦说,“但在舞台上这样的表演,仍然是个巨大的挑战。”此前《樱桃园》的导演阿道夫·夏皮罗也曾担心如果完全保留在俄罗斯的演出方式,中国人是否会觉得剧情节奏拖沓松散。然而他依旧坚持了“留白”这一追求。
夏皮罗直言他2000年做的这一版《樱桃园》多少受了中国京剧的影响,他在戏剧学校的本科毕业论文即是关于中国京剧的选题。“在中国,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面旗子,其含义都是很深的。”夏皮罗说,“现如今,就算你把每一片树叶都做成真的,但它仍旧是舞台,仍旧是假的。你把所有的东西都具体化,实际上是在强迫观众来承认和接受你。而你应该让观众和演员共同创作,这才可能到达无限的空灵舞台。”
“第四堵墙”的观念已经彻底过时,这是这次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演出带给人们的共同感受。“我在翻译他们的导演谈本的时候,就非常鲜明地感到这个观念已经有新的发展了。”童道明告诉本刊记者,“现今的导演本上有着斯坦尼那个时候不可能有的舞台指示,比如,‘所有演员注视观众席’,站到台口,对观众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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