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日本陶艺世家的中村元风的“新五彩,新山水”,透露出“中西合璧”的影子,他视自己为日本陶艺创新的骄傲。8 月中旬和9 月中旬,中村元风的陶瓷艺术作品展分别在上海美术馆和艺博会展出,其中美术馆展出了中村80 余件作品,作品跨度20 多年,是其历年来个展中规模最大的一次。
中村元风出生于日本石川县加贺市的陶艺世家,名片上赫然写着“九谷烧开祖大圣寺藩前田家御用窑”的名号。加贺是日本陶艺重镇,早在11 世纪末就成为日本烧结陶器的产地,到了江户时代,因在加贺大圣寺藩属内九谷村金山发现了磁土矿,九谷窑便一举成为与有田烧同样驰名的日本传统瓷器产地。
8 月中旬和9 月中旬,中村元风的陶瓷艺术作品展分别在上海美术馆和艺博会展出,其中美术馆展出了中村80 余件作品,作品跨度20 多年,是其历年来个展中规模最大的一次。然而,中村做陶却并不是“科班”出生,他说,自己是因为喜欢小动物,才转而做了陶艺家。
小动物爱好者
中村元风出生于1955 年,大学学生物,主要从事哺乳类的研究。和“复杂高深”的制陶技艺相比,他说自己更喜欢研究小动物。他在生活中的一大爱好就是观鸟。青蛙是他最喜欢的动物,因为有一种抓住枝叶牢牢不肯放松的劲头。在中村的很多作品中,很容易就能找到动物的形象。《鸟文》、《雨初图》、《兔草图》等作品中的动物形态、动作乃至神情都刻画得十分细致,一笔一画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刻画上去的。在这种“刻意”中能看出中村元风的严谨作风来,就像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笔挺的中山装和擦得锃亮的皮鞋,连露出的笑容都是严谨得恰到好处。
中村很在意自己作品的受欢迎度,在上海美术馆展览期间,他几乎每天从早到晚都不离展厅半步,目的是要悄悄地留意观众的喜好。当他发现形状颇有些新奇的作品《地球》前面逗留的人最多,就决定回家后要多往这个风格发展。
有一件作品上描绘了许多小海龟归巢的景象,中村说自己刚开始做陶瓷时的心情就像是刚孵化出来的小海龟努力朝大海爬行一样,不知道面前的大海蕴藏着怎样的危险,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源于心智以及制陶技法上的不成熟。从“不知死活”地一头扎进陶艺世界到现在,30 余年的时间,他俨然已经成了一只“大海龟”。如今,他的理想是“做出前所未有的艺术品”。
在日本,中村发明了一种大受欢迎的抹茶杯,似乎只要把水往里灌,就能喝到抹茶,给日本的家庭和上班族喝茶提供便捷,售价仅几千日元。原本是出于好意的询问,却意外地引起中村的警惕,似乎并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也制作生活用品。对中国而言,中村希望自己的身份更多的是一名作品标价几十万的艺术家。
为了达成艺术家的理想,如今的中村放弃了一个动物爱好者的休闲活动,反而成了一个“工作狂”—每天早上7点起床,一天工作12 个小时。中村说,曾经的那些兴趣,看书、爬山、观鸟,如今已经全部被做陶瓷所代替。走到哪里,他都随身带着笔记本,睡觉时笔记本也一定要放在床头,因为不知什么时候灵感就降临了,也许是在工作中,也许是在走路时,也许就在梦里面。
从白瓷、波洛克到日本文化
彩绘瓷的发展一直离不开白瓷技术。17 世纪中期,有田创烧出一种叫做“浊手”的乳白色瓷胎,于是诞生了“柿右卫门”样式。日本的五彩,便是发源于柿右卫门,这位陶工调制出特别鲜艳的红色,采用各种颜色反复上色的“色绘”技法,烧成了日本第一件彩绘上釉的瓷器。而中村的“新五彩,新山水”也是脱胎于材料的革新。
中村说,过去,日本出产的坯胎高岭土成分不够高,胚胎不够白,总是白中带灰,好似灰釉陶,因此不能用白本身作画,这点让他好生厌恶。如今,他引进新的陶土材料,发明了一种名为“FUKURATE” 的陶艺风格。
FUKURATE 在日语中是“有质感的白色”的意思。中村让原本在陶瓷五彩作品中担任背景色的白色反客为主,成为画面的主角。做法就是将烧制好的泥坯施上水淋淋的白釉,镂空的部分看似画迹,其实则是为了衬托出一种更有“存在感”的白色。从形式上,中村的“新五彩”,抛弃了传统五彩的花鸟风月、山水楼阁等绘画题材,转向西方的抽象表现主义。这些更符合现代人审美标准的瓷器,标价远远高于传统瓷器。
7 世纪后半期,中国出品的瓷器由于中途必须经过遭受日本入侵的朝鲜半岛之后才能来到欧洲,日本人就悄悄地将朝鲜的陶瓷工人以及他们用来制作瓷器的白色高岭土一并劫掠到日本。这种白色的神秘原料可以经受1300度高温的煅烧,因而能保证瓷品的强度高而不易碎。日本南部的有田町和德国迈森都因为可以找到高岭土,才发展成了瓷器之都。而欧洲人生产硬瓷器,是18世纪的事了。
具有双剑标志的德国迈森瓷器,是西方最早解开“白色金子”之谜的瓷器制造厂,由于高岭土含量高达47-66%,迈森的白瓷闻名于世。1708年的萨克森公国,伯特格第一次制造出了所谓的白瓷,令萨克森的领主奥古斯特欣喜若狂。这位领主嗜瓷如命,据说曾用4队近卫军向邻国君主换取12个青花瓷瓶,来取悦新妇。
也许因为学不会釉下彩,早年的迈森瓷器很多是以柿右卫门烧为模仿对象,故而有不少西方人,比如指挥家迪图瓦,就视有田町为东方瓷器的圣地。不知是否是巧合,收藏于迈森瓷器博物馆及奥古斯特的私人瓷器馆中的柿右卫门烧,也的确比馆内明清末年的青花瓷瓶线条更细腻,笔触更灵动。300年以后,随着东西方强盛的逆转,人们对瓷器的口味也发生了巨变,大批日本人爱上了迈森瓷器,白瓷反过来成为中村元风的灵感来源。
在釉中掺入金属—中村的另外一种独特技法“禅九谷”,也与西方抽象表现主义先驱波洛克在创作中运用掺杂沙子、碎玻璃的厚涂料或稀薄颜料的做法不谋而合。中村对此的解释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一直在变,有些东西一直没变,每个人追求的美是不一样的,我就是要在能见的范围内找到那些不变的美。”他称自己的独特技法是追求一种更为抽象化、更注重质感的东西,也体现了日本文化的精髓。
B=《外滩画报》
N=中村元风(Gumpu Nakamura)
B:我发现在你的作品中很容易找到动物的影子,像海龟、青蛙、鸟这些都有,为什么你对动物这么情有独钟呢?
N:我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我最喜欢的动物是青蛙,因为青蛙和人很像,明明是很弱小的动物,但是很努力,它总是抓住枝叶不肯放开,只为拼命地活着。我从(上海美术馆)楼下展出的吴冠中作品中,也看到了熠熠生辉的“青蛙精神”。
B:所以,你虽然出生在陶艺世家,但做陶的初衷竟然是因为动物。
N:对,我是因为喜欢动物,才特地去学了生物学,学到了硕士。可是学习的内容竟是抓动物、做实验、解剖,再放生或调查,用定量的方式去研究。我觉得这些似乎也并不是我真正喜欢的,如果真正喜欢,不如把动物画到瓷器上去。我最初的工作,就是把动物描画到陶器上。然而,我慢慢又发现,这么做又有违做陶的本质,必须要回到陶瓷自己的语言上去。
B:如此这番改变,必定让你的家人分外高兴吧,终于回归正道了。
N:才不是呢,因为我们家已经有一个堂兄在从事陶艺事业了,就已经够了。他做的是三彩。当时,他们还反对我做这行,因为这行很辛苦,做陶瓷可不简单,我等于荒废了学业。
B:家里既是官窑世家,不需要定期给什么人进贡瓷器吗?
N:过去石川县加贺市的古窑,都是前田家族供养的,九谷窑是大圣寺藩的第一代藩主前田利志兴建的。现在,他们的后人还会来给点意见,但是已经没有那些定期进贡的礼节了。
B:你每年都去景德镇,是去切磋技艺吗?
N:是的,我每年的10月份都去景德镇,我在那里得到了很多启发。景德镇的陶艺技法保存相对完整,在日本认为很厉害的陶瓷作品,在景德镇是很平常的,做的人也很多。不过在陶艺的创新上,日本稍微比中国进步一点。
B:你的“新五彩”是如何体现日本文化的?
N:日本文化的精髓是注重质感,它也更喜欢抽象化一点的东西。比如在瓷器上,不是画得越多越好,有时候简洁又很深邃,要学会舍掉多余的部分,才能换来存在感。我就是把这种东西在我的瓷器上表达出来了。
文/蔡宸亦,宣柯吟(实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