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音质,还是形象,王刚是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即使坐在初夏北京的咖啡馆里,他一开口,就是一股子“哈尔滨的春天,好像是被日本侵略者卡住了一样,竟来得这样迟缓……”的味道。
少年孤独,给毛主席写信倾诉
上了年纪的人,大多记得《夜幕下的哈尔滨》,先是广播剧,再是电视剧,很多人记忆中的夜晚便是伴随着王刚的极富“金属感”的声音降临的,夜色深沉。
说书人、拿着棒槌砸赝品的主持人、“和大人”、声名极佳的收藏者,王刚的身份始终游移,每每涉足的领域又多少是“偏门”、“另类”的面貌,且偏执地追求“完美”、“不可替代”。
上小学时太顽劣,被孤立,懵懵懂懂心里有孤独感,只好给毛主席写信。信封上写:“北京毛主席收”。还真有了回信。立刻重拾老师、同学的爱护——心底里,他或许从小就畏惧“集体”这只怪兽,日后,凡事需要选择,总下意识偏于选“非主流的”做。
大串联时代,打砸抢的队伍里王刚也跟着挥舞拳头,以后上山下乡,常常一个人走回家的路,他说:“在个人无法主宰命运的时代,走,会让你感觉到一个清晰的自我。孤寂的心灵,走着走着就浑厚了,沧桑了……”
然后当兵,凭文艺天分脱颖而出,唐山大地震也赶上了,随慰问团去唐山,面对生死苍茫却要说叫人发笑的相声。改革开放后,耳边听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流行曲调,跟着穴头走穴赶场;电视剧热火起来,《宰相刘罗锅》里王刚演大贪官和珅,此后,王刚包揽了各种清宫戏里的和珅,演了 320集。以后是收藏热,2007年王刚开始主持《天下收藏》,这一回动用了他一直钟爱的侦探小说要素,用黏劲十足的悬念感和精准的信息显现节奏,带领收藏者进入真假难辨的收藏世界。
60年光阴,每一次个人职业、行为的改变,总伏贴着大的时代背景。王刚于是用十余年时间,“反刍”般写作自传,借此回望世情人心。近日《王刚自传——我本顽痴》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
“写自传,前提是‘真’——真事、真情、真观点,所记述的是自己不用太细去回味的事,一想哪一个阶段,很自然的就浮现出来,选择给自己有深刻烙印的事,是很自然的。”他一副说书人的语调。
“1982年录制《夜幕下的哈尔滨》,吃完饭骑着自行车在胡同里穿行,家家户户里传出来的大部分都是我的声音,那种感觉特别美好。”王刚喜欢把铅字弄出响来,有音色、节奏与起伏,即便标点也要是“有情绪的质感”。
演和珅,把心里的恶魔放出来
说书人总是孤零零的,一盏灯下,朝着“隐名的公众”(米兰·昆德拉语)说。王刚说,自己早已学会冷静地切割热闹和孤独,“在别人看来,我总是处在一个热热闹闹的氛围里,但是我会冷静地切割,一出了戏,我会第一个离开现场回到家里。我是个特别愿意回到家里的人,喝着茶,似乎什么也没想,却想了很多。”
《宰相刘罗锅》让王刚着实火了一把,把坏人演得那么好,以至于有了粉丝。这让王刚很惶惑。曾经有记者问王刚:“和珅有没有你的影子?”王刚答得很坦然:“当然有啊!你想想,‘人之初,性本善’,真是这样吗?我小的时候爱解剖小虫子,凶残得很自然,是后天的教化渐渐褪去了人本性里的自私和残忍。”所以,“演大反派就是把心里的恶魔释放出来”,“不这么想,我会演神经分裂的。”他磕磕手中的烟斗,细细挑净里面的烟丝说。
王刚有一句话:“宁可做一个有心机、非常狠毒、阴损的大反派,我也不当一个谄媚的小人!”对于谄媚、溜须拍马,他是骨子里的憎恶。因此,在《宰相刘罗锅》中为了得到皇上、妃子的欢心学狗爬,“我在演戏现场心里都有点觉得屈辱。”正是这样屈辱的心态,让他把另一场戏给改了,由被虐变成了施虐:和珅出恭接见下属。本子里就是躺在那儿接见。王刚想“我在皇上面前是奴才,受那么大的屈辱,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把这个东西释放出来!”于是想出要在出恭的时候接见下属,有宫女们拿着扇子,他笑眯眯地坐在那。“又可笑、又可恨,我终于平衡了!”王刚说。
演完“和珅”之后,王刚知道自己已经摸到驾驭这个角色的门道——找到一种游戏的状态,一种猫捉老鼠的状态,“我现在问你,猫捉老鼠哪个是正面、哪个是反面?哪个让你鄙视?”
收藏得一个星期给自己敲三次警钟
常常如此,一进入电视剧的拍摄现场,王刚就不由自主操起心来,用收藏者的眼光打量布景、道具:唐代的戏怎么会出对联呢?宋代王安石之后官家才贴对联,而百姓家贴对联是明代之后的事;明清的戏,愣把唐三彩给摆上了,唐三彩是好东西,现在的人追捧唐三彩是因为欧洲人喜欢,但它是冥器,怎么能弄到皇宫里摆呢?
“收藏是一个古老文明的千年寂寥”,他如此叹息收藏热中文化的失落。为什么在《天下收藏》采取当场砸碎赝品的极端方式?王刚说:“我最怨恨假的东西,假的情感、假话。善意的谎言都没有关系,但是在很多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说的就是假话,有的时候说假话是无奈,但是他又没有到无奈的地步。如果出于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原因,我都能理解的。但是他不是这样的,这是我特别怨恨的事情。”
“我砸那一下是敲击那些造假者、贩假者,同时也是敲一下我们自己‘皮袍底下’小我的贪——这个东西值100万元,他才卖我10万元?可能吗?要小心,出发点就是这样的。我一个星期甚至敲自己两三下,‘藏市有风险,入市请谨慎’。”
“我们知道的高价当真的买的,是有那么几个,但是大部分都是很低的价钱,就是博一把,赌一把,万一是真的呢?”因为买的便宜,大伙儿对上《天下收藏》,即使被砸也无甚畏惧。但假东西太多,砸得让人绝望。需要拜托那些有真东西的却又不见得愿意上节目的藏宝人,参与参与,予人信心。
王刚爱在节目里玩悬念,有一回差点玩出大乱子。播出中,他明明看得真真的一件五彩瓷瓶,王刚照例先抄起金槌,边晃悠,边演准备砸。惊得藏家紧拿手护着宝贝。王刚心里有数,无非“虚晃一枪”,可递上来的专家、行家的鉴定是“现代工艺品”。“我在台上,心里嘀咕——怎么会呀?我又不能在那儿仔细看。”嘴上没闲着,照例佯装淡定地说着:青花五彩跟五彩有什么区别?五彩跟粉彩有什么区别?然后把单子放回专家台上,专家觉得不对了,然后赶快递上另外一张来。后来才知道,后台的人把第三张当成第二张单子递上来了。“下来以后,我真的急了。你设想一下,一下子砸下去,咱们惹多大的祸啊!我赔人家20多万啊!很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