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卫
1989年,对于整个中国社会而言,又处在了一个发展的十字路口。人们在经历了一场疾风暴雨之后,突然迷失了方向,已不知道何去何从。然而,在北京西郊的圆明园附近却是余阳未尽,尚存一线理想的生机。一些外省艺术青年,不甘沉沦,放弃铁饭碗的保障,挣脱户籍制度的束缚,以追求自由创作为目的纷至沓来,构成了一道灿烂的余霞,也为未来预示出了一些响晴的日子。
时间往回推过去十年,即1979年,也是一帮年轻人,跨越体制的藩篱,冲破禁忌,以“艺术自由”为旗帜,洞开了新艺术的大门。这,便是为世所称道的“星星美展”。
十年一轮回。当“星星美展”的成员们迫于各种压力,纷纷选择出国以后,八十年代便如火如荼地拉开了帏幕。那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时代,以启蒙为标志,朝野共赴,也使得“85新潮”应运而生。然而,道不同本是不相为谋,文化精英们对现实过于乐观地估计,最后还是引火上身,以悲剧而告终。十年的文化启蒙就此毁于一旦,又重新回到了原初出走的那个起点。
1989年之后的出走,相比1979年,是更为清醒的出走。因为有着前车之鉴,再加上市场化的临近,这次出走一开始就指向了民间社会,指向了文化独立。于是,以“不合作方式”(艾未未)作为这次出走的基本态度,来颠覆官方艺术,也由此走出了自己的艺术江湖。
继外省艺术青年聚集北京西郊,形成所谓“圆明园画家村”不久,北京的东郊也开始有一些艺术家集聚,形成了后来远负盛名的“东村”。九十年代初的艺术江湖,就是在这东西两极的不断拉踞中展开的。圆明园以架上绘画为主,而东村则多以行为艺术为业。但尽管圆明园与东村形态上不同,精神上却是志同道合,他们在那个年代此消彼长的联动,构成一股共同的合力,也为当代艺术开拓了发展的空间。
整个九十年代,北京的当代艺术都是在与官方美术展开一种空间争夺战。其中有有些空间是主动倒向民间,维护当代艺术的利益,如当时的北京音乐厅画廊、东方油画厅、翰墨画廊以及红门画廊等;还有一些则是被艺术家巧妙地加以利用,成了当代艺术的发射场,如当时的北京艺术博物馆、中央美院画廊,以及中国美术馆等。当然,更多当代艺术的展出活动还是在被称之为“替代空间”的场所展开,也许是某户人家的院落,也许是某个地下室,也许是某幢尚未竣工的楼盘……真有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意思。而这个暗度陈仓,最终赢来的就是后来当代艺术的繁荣。
毫无疑问,没有九十年代的空间战,就没有后来的798、宋庄等艺术区,也就不会形成今天更大的艺术江湖。所以,历史应该铭记那段岁月,尽管它还有很多东西被掩埋在地下。
1999年,对于中国当代艺术来说,又是一个转折点。这一年,行为艺术避开市场的收购,以姣健的身手再次刮起旋风,成了世纪转折的一大亮点。二十一世纪由此揭开面纱,它清楚地告诉我们,艺术江湖在日趋商业化的背景下,还有一个表达的主体存在,那里还聚合了一大批为自由理想而不断抗争的人……
2000年,在几位艺术家的共同撮和下,“OPEN国际行为艺术节”在北京郊外的怀柔亮相。这是一个直接以行为命名的艺术节,尽管活动开始不久便受到警察干预,不得不草草收场,但它表明的“不合作方式”,却上承下启,为新世纪的艺术生态再次输入了民间的声音。继“OPEN国际行为艺术节”之后,相继又出现了“前提行为艺术节”(北京)、“现场艺术节”(长沙),以及“偶发艺术节”(北京)等等。这些艺术节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不与官方和资本合作,完全采取一种民间姿态,以个人集资的方式来完成。这在当代艺术渐已成为显学,文化创意产业铺天盖地展开的今天,无疑是对民间立场的一种持守,是对艺术江湖的一种捍卫。早在明代,李梦阳就曾说过:“真诗在民间”。这当然不只是说民间社会处江湖之远,能够获得某种表达的自由;更是因为在这种自由的表达中,含有一种摧开生命本质的力量。二十年风雨路,众多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们心系江湖,为的就是能够不断接近这样一种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