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越后妻有三年展:《灯光寄养所》——张哲溢的松代日记

时间:2018-08-24 | 片长:00:05:24 | 来源:艺术中国

本文视频由艺术家提供,©2018张哲溢

文/图 张哲溢

“瑞雪兆丰年”一说也并非绝对,新泻县的冬天通常积雪四米,到了盛夏却草长萤飞,各类蝉虫异常活跃。这时新泻人最爱除草,田间地头常见义务劳动的除草者。有了人为的控制,稻苗便更为精神,四周风景也因剪除了些许野性而显得更为美丽和规矩。勤劳的精耕细作,让这里产出了日本最好的大米,绝非靠天吃饭。

“越后妻有”四个字在地图上找不到,它来源于日本古代的称谓——越后国,妻有庄。我的展厅在松代区室野村的奴奈川小学校,这个设施完备的建筑因地震原因而荒废,尽管学校依旧结实,但学生仍被转走。当地人对奴奈川小学有说不尽的情怀,除了学校的功能,它也曾是自然灾害避难所和集体活动的场地,留下过诸多难忘的的记忆。于是,荒废的小学校变成艺术展厅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的,这样的话,就能让过去的记忆活过来,并随着将来的时光增添新的记忆。“大地艺术祭——越后妻有三年展”(Echigo-Tsumari Art Triennale 2018)的作品遍布在760平方公里的各处,奴奈川小学就是其中重要的展览区域。

奴奈川小学校的冬天与夏天

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冬天,我见识到了雪国的田园生活,暖村白树昏鸦,小桥冰河人家,到了夜晚,灯光点起来,参差百十人家。泛蓝的暗白世界亮出一粒粒黄灯,显得温暖而安稳!不过,也有些房屋的灯光不再,不知是移居抑或故去?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个人口逐渐减少的凋敝地域,正因如此,大地艺术节才设立在这里,一晃眼二十余春秋,起初也是举步维艰,三年一度如今第七届,已成为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大、水准最高、影响力最广泛的国际性当代艺术节。独特的风土人文让我产生很多创作的想法。回到北京归纳出三个创作方案,最后选择了《灯光寄养所》计划。

听说光的空间与我们所在的空间并非同一空间。假如有个高速摄影机能记录下光线投影的空间轨迹,每一纳秒,你能看见它行走30厘米。在我看来,灯光似乎是某种生命的延续,但凡画画,少不了左右两盏的陪伴。无论白天夜晚还是逢年过节,光线一针针消化着我的时间,转为画布上的一笔笔重复,叠加出一个自我世界。

灯光的征集早早就开始了,奴奈川小学校一楼放有一个征集箱,本地居民将自家或亲友的光源放进来,在一个小卡片上填写姓名、住址以及是否需要归还等选项,将卡片拴在灯具上,每一盏光线和它的家长都成为作品的一部分。这些灯光曾经伴随家人起居、阅读,温暖了家庭气氛,也陪人度过漫漫长夜。无论是闲置不用的,还是已默默工作几十年的,都集中在这曾经热闹的小学教室中,像孩子般会聚一堂,安静的度过整个艺术祭。五月初,在北京召开了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发布会,艺术节创办人北川富郎先生、十日町市长関口芳史先生和奴奈川小学校所在的佐藤区长,都愉快的答应参加灯光寄养的项目。

征集灯光的回收箱和表格

征集到的灯具和标签

7月12日从北京飞东京,次日再乘列车前往新泻,沿途已是全然不一样的风景,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绿洲。冬日的遍地银霜在艳阳之下变得绿意盎然,一如连绵铺开的夏季画卷。当日进驻,发现自己是整个小学校最先到达的艺术家,东边窗外的足球场有小学生在烈日暴晒下苦练,西边楼下一小块试验田里有大人手把手的教孩子如何耕作,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跟这里的人合作压力会很大,82岁的前任区长特别热心于为中国艺术家义务劳动,约好早上8:30见,他老人家凌晨5:00就到,等你来时他已经把木板锯好了。展览负责人“大木”小姐好像永远在工作,酷暑天身着长靴长裤长袖围脖戴帽,除了工作就没有一句废话,我经常开玩笑说她是个人造人。来自世界各地的志愿者是大地艺术祭的一大特征,光是松代地区我接触到的有美国加州、英国伦敦的,有来自东京的大姐、也有香港、台湾和中国大陆飞来的年青人。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碰撞交流为劳动增加了很多乐趣,创作之余还能收获到友谊。

小学校的足球场

小学校的试验田

为我们义务劳动的老区长

将教室改造成展厅,得一步一步来

这次布展不能沿用我以往的经验,以往在北京或是波恩、丹佛,都是在白立方式的美术馆或画廊里,工作人员驾轻就熟的按程序操作,假如时间紧迫也可彻夜加班,比较高效和机动。越后妻有则大不一样,在这间不适合作为展厅的教室,先得将多余的教具全部搬离,还需做遮光、悬挂、走电、清洁等工作,所有的程序都要自己动手参与。早上8:00志愿者集中开会,8:30到达现场,志愿者并非熟练工,要预先沟通,所以我每天必须在志愿者之前赶到,当地的公交十点才出发,我们只好乘TAXI来回。日复一日,山路已由陌生变得熟悉,常见迎面而来三五成群的摩托族,一个个盔明甲亮包得严严实。见惯了朴实本分的村民,真好奇这群骑士是怎样的人。午餐是自备的的便当,因为宿舍晚间7:30才开门,不便早归,所以晚餐到火车站的公共区域再吃便当。宿舍是早稻田大学活动的固定住处,自1985年起,这栋建于高坡上的木结构建筑迎来了各类文化团体,有学术讨论群组、有儿童夏令营、也有鬼太鼓座这类音乐团队。而初到的几日,整个两层楼十余间房只有我和幽隐二人进驻,屋外是山坡和密林,走廊的每一步都能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回音,很容易联想到日本的恐怖电影,这也是独特的有趣体验。

高坡上就是我们的住所

空无一人的宿舍

对于身体而言,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规律起居比之前的日夜颠倒要好得多,每日于高温下挥洒汗水也让人格外舒服。随着开幕式的临近,教室的布展一步步趋向完善,门窗做了遮光后,开始悬吊蚊帐。蚊帐是我的个人记忆,想起家乡桂林童年的盛夏,蚊帐为时常阴雨的天色增加了一层浅白,将蚊虫阻隔在外,给我安全感。直到大学毕业后,楼层越来越高,灭蚊手段越来越便捷多样,蚊帐才告别了我的生活。新泻这边也一样,蚊帐曾经是很多人的回忆,现在鲜有人用了。将这份半透明的回忆悬挂在灯光之上,风摇纱影,划出柔和曲线,会传达出某种颇具动感的生活气息。

这是原先的家政课的教室,教室中心的三个桌台和讲台都不能移除,因为下面连接着电线,还连接着煤气管道。于是我将之前的计划做了改动,在日本定制了与台面等大的镜子,让灯光低头,顾影成双,这样使得灯具的生命感与戏剧性又增强了几分。当教室变成像样的展厅,一切陆续到位时,只觉灯具还差几盏才够饱满,正欲拆东墙补西墙时,邮差送来两个包裹,拆开一看是两盏台灯。我这才想起在中国工作的梅田先生,两个月前在北京我曾聊起在越后妻有的创作计划,他深觉有趣意欲参与,如今收到梅田母亲和他好友的台灯,都是梅田打电话让她们寄来的,真是一诺千金。将两盏灯接上电后,感觉气场足了,光点不多不少正合适,我的灯光征集就这样划上了圆满句号。

张哲溢 《灯光寄养所》

眼见二十多天新泻县滴雨未落。在烈日暴晒下,公路边水泥缝里钻出来的野花却始终精神。黄昏之后,这里格外安静,路上几乎不见人。唯有“观音祭”当晚是个例外,凌空夜放花千树,焰火之下的街市忽然热闹起来,女士和孩童都穿着传统服饰游街,停车场变成了宵夜摊,主干道禁止行车,人们将凉席铺到街上饮酒谈天,这平时无人的空街在礼花之中呈现出自律的喧嚣,只此一晚,恍如隔世。

临近开幕的一周,我基本已布展完毕,有待细节处一一落实,这时我已不知道好与不好,只觉得一身轻松。作品就像个孩子,眼看着每天一点点的改变,慢慢就长成了这样。开幕前4天的傍晚,北川富郎先生带着草帽走进教室,慢慢转了一圈后问我:你的作品算是布展结束了么?我说:还需要最后的微调。他点点头,走了。据说他在两天内马不停蹄的把遍布760平方公里的所有作品都走过一遍,冒着高温,感觉他七十多岁的身体真是有点吃不消。傍晚回去,宿舍也即将住满,公共浴室里大家坦诚相见,你能听到法语共安徽话交相呼应、日语和英文互作表达。洗澡时还交了几个日本建筑师朋友,他们来参加里山现代美术馆《方丈记私记》项目,据说那边布展也很紧张。

里山现代美术馆的冬与夏

大地艺术祭越后妻有三年展开幕,北川福朗先生发言

十日町市长関口芳史作为大地艺术节总负责人发言

法国艺术家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代表艺术家发言

终于到了7月29日,里山现代美术馆召开“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三年展”的开幕仪式,冬天来时美术馆正中堆着厚厚的积雪,而今聚成一方清泉,四周回廊陈列着《方丈记私记》的所有作品。主席台是回廊一角的四层阶梯,艺术家坐在阶梯上面对观众。全世界都差不多,开幕就意味着各方讲话,北川先生又恢复了满满的元气,远到而来的波尔坦斯基代表艺术家发言,能与他同台真是荣幸,在欧洲早已拜读其作品,于越后妻有完成的《最后的教室》同样呈现出惊人的完成度和敏锐的控制力,让人佩服。同台的田岛征三老先生也令我佩服,他的作品从2009年开始至今未结束,当学生数量少于四,学校就关闭,田岛在废弃的真田小学校里交织出最后三个孩子的故事和他们的梦,所有装置都用的浮木进行染色组装,年年添砖加瓦。78岁的田岛之前患过癌症,目前正在控制,他的心血似乎一直放在这件作品上,从不停息。我感兴趣的是他整个生命,如同其作品般天真、干净、纯粹、倔强。盐田千春本届没有新作,她的常设作品名曰《家的记忆》,用纱线将松之山的一间老屋的内部整个填满,周围村民“不再使用但尚未丢弃的物品”被它们封印在这一建筑空间里,如同一团“记忆之雾”。久负盛名的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今年也没添新料,她的常设作品叫《梦之屋》,住宿者喝下磁石影响过的水,泡澡,穿上做梦衣,在棺材造型的木床里睡眠,醒来后,再将这一晚的梦书写下来。

波尔坦斯基作品《最后的教室》

田岛征三的《绘本与果木果实美术馆》

盐田千春作品《家的记忆》

阿布拉莫维奇的《梦之屋》

《方丈记私记》主题展的部分作品

在《方丈记私记》现场,遇到洗澡认识的建筑师矢野泰司、矢野雄司两兄弟。右一为本届参展艺术家高瑀

开幕式之后我终于可以成为观众了。半个月来都在做自己的事,对周遭的数百件作品还是知之甚少。华园(CHINA HOUSE)创始人孙倩给我们当了一天的向导,司机不差一秒的出发,几乎也是不差一秒的返回,就这么精确的度过了轻松有趣的一天。由于作品分布太广,我觉得最好的观展方式应该是以度假的心态住上十余日,或是跟一个导览团先看个大概,然后再自己细玩,遇上喜欢的作品就在那慢慢的呆个小半天。次日,我和幽隐来到家门口的松代城山,作品就散落在山间各处,树林里藏着几把钢的琴,怎么弹都好听。再往深处,又有佳作藏匿其中,走走停停,傍晚终于到达山顶,连绵群峰小,坐看日头落下去。回归时天已杀黑,空山无人,清风鸣蝉,树影婆娑,荷塘静谧。沿途的艺术也暗了下来,与山林合一。

8月1日受邀参加广播对谈节目,地点很有趣,在里山美术馆门外的一个地洞里,主持人是著名的鼹鼠先生——开発好明。但凡是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的报导,都能见到这位行为艺术家,他长期待在地洞里,将自己cosplay成一只鼹鼠,每天进行访谈广播和全球直播,还特别希望小朋友来看望他。艺术节开幕后,首先进到洞穴的嘉宾是里山现代美术馆的建筑设计师原廣司;次日请来了《燕尾蝶》、《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的作曲家小林武史,他最近还参与了韩寒的《后会无期》和李玉的《万物生长》,前两天在神社遇见相谈甚欢,没想到广播也是前后脚。第三天就轮到我们仨,孙倩聊华园的缘起,讲述一间乡村民居是怎样变成华人艺术家创作平台的;我主要说《灯光寄养所》的由来;来自台北的演员王耀庆介绍他在《方丈记私记》里实验戏剧的部分——“表演的秘密”,他的表演团队每天表演两场随时与观众互动的浸入式戏剧。当鼹鼠先生问道:本次布展过程你遇到什么困难?我说这一次就是来触碰困难的。说实话,习惯了北京太高效和急促的创作频率,做作品好像更多是为了展览而不是为自己,在完成装置艺术时,很久没有慢工出细活的那种幸福感。加上长期深夜画画,又逐渐失去了与日月同步的那种健康感。这回好了,每天都汗流浃背的工作,展厅的每一寸都是自己布置的,三餐与大家同步。这种“低效率”反倒让我觉得踏实,又一次体验到创作的幸福。

王耀庆、张哲溢、孙倩在“鼹鼠先生”开発好明的广播现场

结束广播后,见樋口正彰先生已在洞外等候,他说今天休假,在广播里听到我的访谈,便专程来看看。樋口是市长的助理,之前他送来了市长的台灯,同时还把自己的一盏大灯寄养在教室里。今天他的穿着可不是西装革履,而是全副武装的赛车服,原来我每天遇见的机车骑士就是他们啊,是各行各业中喜爱摩托的人。只见樋口骑上车,一脚油门往奴奈川小学校的方向去了,他说要去看看灯光寄养所,看看市长和他的灯光。

写在后面:一转眼,回到北京半个月了。今日收到信息,一位日本的女艺术家看过我的作品后,托她在中国的朋友转告:hell him I loved his work best!!! inspired for my painting!!!”这真让人欣慰。

凡注明 “艺术中国” 字样的视频、图片或文字内容均属于本网站专稿,如需转载图片请保留
“艺术中国” 水印,转载文字内容请注明来源艺术中国,否则本网站将依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
维护网络知识产权。

相关文章

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号:0105123 京公网安备110108006329号 京网文[2011]0252-085号
Copyright © China Internet Information Center. All

资讯|观点|视频|沙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