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7年7月30日,OFF空间乔迁到李桥艺术区举办了首展。策展人张新军策划了名为 “4×3+4×6+1.5×9”展览,杨健、王一凡、谢墨凛、胡庆泰、王光乐、赵天汲等11名青年艺术家参加了本次展览。 艺术中国记者参加并记录了这次独特的艺术活动。
李桥艺术区
当看到“4×3+4×6+1.5×9”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展览海报后,我开始以为是一个当代青年艺术家的绘画群展,尤其是参展艺术家名单里出现了王光乐的名字。王光乐是现在知名的青年艺术家,他以《寿漆》、《水磨石》系列为艺术界所瞩目。不过最吸引我注意的是举办这次展览的OFF空间是一个非盈利空间,此次展览又是搬到职工宿舍改建的李桥艺术区的首次展览。近期我对非盈利空间比较有兴趣,所以就决定去看看。
李桥艺术区
周日下午一点多,我驱车从丰台出发,开了五十多公里才来到这座“传说中”的李桥艺术区,这座新艺术区位于北京东六环外的顺义地区,对我来说这和到遥远的宋庄没有任何区别。经过北京近几年的规划,除了驼房营、一号地、环铁少数几个小型艺术区外,北京五环内的多数比较大型的艺术区早已不复存在。2016年底,位于朝阳区的黑桥艺术区被集体拆迁,聚居黑桥艺术区多年的艺术家纷纷向北京更远的郊区散逸。一部分去了宋庄,另一部分多数选择去了顺义区。一部分艺术家选择了罗马湖及周边艺术区,一部分选择了李桥镇,其中就有新改造的李桥艺术区。
李桥艺术区
离开京平高速公路后,要辗转经过几条乡野小路才来到一座大院前,如果不是导航提示,我丝毫确定不了这里就是李桥艺术区。可能是出于低调的原因,目前在远郊区新修的艺术区一般采取封闭式院落,门口也不挂牌子。进入院内,没有感到老厂房的陈旧气息。绕过几排楼,豁然出现一座开阔的园区绿地,这里出乎意料的文艺美观,院内四围的建筑都是有过廊的二层白色小楼,园内四五棵大树枝繁叶茂,树荫下绿草茵茵,绿地中一条石砌小道蜿蜒到一座木栏平台前。此时正值午后,园内安静少人,只有两位衣着时尚的女孩远远的看着一条白色大狗在油亮的草丛中嬉闹,园子里没有城里艺术区惯常放置的现代雕塑,仿佛是一座高档小区的休闲场地。
艺术家们的研讨会
接下来我开始寻找OFF空间,但我没有看到哪座房间上有标牌。正茫然间,我忽然瞥到一扇巨大的玻璃窗里有几位男女青年坐在里面,好像在开会。旁边的窗户位置插满了彩色的钢管,显得有几分现代艺术气息。这时有一位扎着发髻的瘦削青年从房间里走出,我便上前问了句,“请问哪里是OFF空间?”他指着这间屋子说这里就是了。
刘晓辉,被征用为门的油画外框, 木,油漆,95.5x270.5x8cm, 2014/2017
我等他进去后就来到屋门口,这是一座平淡无奇带着猫眼的木门,我轻轻推开木门,看到屋里足有十几个年轻人正围坐在桌前热烈的讨论着什么。这是一座没有任何陈设的房间,屋里只有一面墙壁嵌的一口铁锅和地面上挖开的一处黑漆漆的洞口稍有异样感。当我进门时,好几个人诧异的回头看着我。房间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椅子,我想这可能是艺术家的会议室,我只好尴尬的往里走,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套间,里面更是空无一物,只是地面上印着几个人和鸡的脚印,好像是水泥地没干之前踩上去的。
艺术家讨论现场
看来展览在别的房间,我只好回到“会议室”,那位黑衣青年走过来,说“艺术家在讨论,可以坐下来听”,他出去一会儿将一个木板凳搭在塑料筐上。我坐下来,拿起相机开始拍。房间里异常闷热,只有地上一个老式电扇在卖力的工作。围坐的艺术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讨论的依然热烈。房间不吸音,我做的又稍远,只能听到他们在讨论空间改造,改建的必要性和空间限制性等只言片语。这时我瞥见王光乐坐在稍远的位置,我之前虽没见过他本人,但他标志性的光头形象我早就在网上见过。人群里还有一位穿着黑衣,戴着墨镜的金发外国女士很引人注目,她拢着发髻,显得干练职业,她的形象与我此前采访的非盈利空间“I:project space”的负责人安托尼耶颇有几分相似。讨论期间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有几位男女老外也进到屋里来听。到了下午四点,几位男艺术家带头起身站了起来,大家鼓掌,会议结束了。
艺术家纷纷搬起椅子来到屋外的草地,这是门口已经摆起了几张桌子,桌上放着几瓶饮料,艺术家开始三三两两的坐在椅子上自由交流。
由装修引发的展览
Bianca(左)张新军(右)
“你要喝点什么吗?”一位穿着白色短T恤,露着黝黑结实臂膀的小伙儿关切的问我。
“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喝点水就行”我简单回答。
“请问展览在哪?”
“这座屋子里就是。”
“啊?”
“是的,这次展览就是基于对这间屋子空间的改造。”
“哦,你是艺术家?”
“我是策展人张新军,这次展览是我策划的。”
原来他就是策展人。
“为什么用数学符号来命名展览?”
“我没有用文字来命名这个展览。因为它跟改建有关,它与建筑是一体的,所以我用了这间屋子和走廊的面积来命名。”
对于这次策展的理念,他认为OFF空间从黑桥搬到李桥首先涉及的就是新空间的装修改造问题,而他希望能把装修工作的一部分让渡给艺术家参与,他觉得在一个涉及到房屋功能性和限制性前提下,一个特定空间场域的改造会延展出很多的可能性,比如艺术家创作和工人装修的区别?艺术的功能性和非功能性是什么?在限定中艺术家如何呈现作品?艺术品和展示空间的界限是什么?等等,这些问题会使得展览呈现足够的开放性,而不是就把作品放置在一个空间中就结束了。
艺术家创建的OFF空间
OFF空间内部
在介绍完展览大致情况后,他又向我介绍了OFF空间的情况。
“OFF空间是一名叫Bianca的国外女艺术家创建的。”
“她在那边,我让她和你聊吧。”
“她会说中文吗?”
“她中文很好的。”
说完他回身和正在聊天的那位黑衣金发的女士说明了情况。原来这位黑衣金发的国外女士就是空间创始人Bianca。Bianca知道我的来意后,略有些羞涩,连说“我的中文不是很好。”“新军,你来帮我翻译吧。”我们搬了几个板凳就坐在上面聊起来。
Bianca介绍自己是一位来自奥地利的女艺术家,她2009年就来到北京的黑桥艺术区,当她刚来北京的时候,她虽感叹于北京艺术生态的活跃多姿,但遗憾于这里多是商业画廊少有非盈利空间的存在,而非盈利空间在欧洲是当代艺术的一种常见生态。于是在2010年她将自己的工作室兼做了OFF非盈利空间。OFF空间已经运营了八年,受到众多艺术家的追捧,成为黑桥艺术区中老牌非盈利空间的代表。去年黑桥艺术区开始拆迁后,Bianca从去年年底就在不断寻觅新的场地。后来她找到了李桥艺术区租下了这两间房后,她就开始酝酿启动在新空间的首次展览。
OFF空间装修之前
OFF空间装修后
OFF空间的独特之处在于她是纯粹的艺术家空间。她不邀请职业策展人,每次展览都会请一位艺术家来做策展人。艺术家会根据一个主题来策展,比如“ 到底有多孤独? ”,“末世论批判,明天是新的一天”“自留地”等等。这些主题更偏重观念性和集体讨论性质。每次作为策展人的艺术家还会设计五个问题来让他选择的艺术家来回答。艺术家就展览议题都会在展览之前进行专门讨论。
展览设置的五个问题
比如这次“4×3+4×6+1.5×9”的展览,Bianca邀请了年轻的艺术家张新军做策展人,张新军设计了五个问题。
1、如果把我们的改建工作作为一次艺术行为,对你而言,它和合理改建之间的缝隙是什么?
2、对这个空间而言,当你考虑改建必要性时,你的改建是否是多余的?如果你继续这么做,做这种多余的必要性是什么?
3、一把椅子是怎么改变你的行为的,能否描述下这把椅子和这个过程?
4、你如何应对这次改建空间在功能性上的约束力?
5、说说你想像中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展览吧。
何伟, 一块玻璃, 玻璃,2017
面对这些烧脑的问题,每位参展的艺术家都非常认真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策展人也把这些回答用中英文工工整整的打印在宣传册上。例如做了外墙上那扇光洁透明大玻璃的作者何伟他的回答是这样的。
1、如果把我们的改建工作做为一次艺术行为,对你而言,它和合理改建之间的缝隙是什么?
为了保留从屋内看出去的风景,就要镶嵌一整块玻璃,玻璃尺寸在2.15米乘1.6 米,由于玻璃太重,无法做成开关式的,就选择镶嵌在墙内,但这会影响屋内空气 流通,夏天室内有可能闷热,这些问题就是它们之间的缝隙。
2 、对这个空间而言,当你考虑改建的必要性时,你的改建是否是多余的,如果你继续这么做?这种多余的必要性是什么?
我选择安装一扇窗户,它是必要的。我在很大的程度上限制了自己,虽然在实际 使用功能上,保留“那片风景”的想法还是多余的,但它确实是我选择做这个窗户的原因。
3 、一把椅子是怎么改变你的行为的,能否描述下这把椅子和这个过程?
我有一把沙发椅,它是我一位朋友五年前离开北京时留给我的,画画的时候,它是用来远观画面的,大部分的时间我也坐在上面思考问题,但它的靠背很软,坐在上面腰总是弯着,渐渐的,坐久了腰就会疼,所以现在我坐一会就要站起来,试着站着观看绘画和思考。
4 、你如何应对这次改建空间在功能性上的约束力?
尊重这种约束力.
5 、说说你想象中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展览吧。
有时候我在想,一张画完的画是否真的比未画时的空白画布更好,作为想象,这次的展览也许让我期待。
隐匿在房间里的作品
这时张新军拿出一张小地图,上面标识着艺术家在房间里做的作品里的位置。我这才注意到这间屋子里每一寻常之物都可能是艺术家的作品,这是一场隐匿在房间中的展览。地面的“黑洞”是赵天汲作品、墙壁上的铁锅是王光旭作品、套间地面上的脚丫是杨健作品、头顶的灯是萧文杰作品、就连墙壁上几块相纸、门口新铺设的水泥台阶也分别是王一凡、曾宏的作品。这里除了“黑洞”、铁锅和窗口的彩钢具有一定的作品感外,其他的作品与这间屋子的自然装修似乎融为了一体,这样的创作和我惯常看到的当代作品凸显于环境,强调作品的特异性和艺术家的创造性呈现完全相反的姿态。这次展览艺术家创作的出发点就要考虑到作品与空间产生的必要性和多余性的问题。其实也是对作品的艺术表达与功能实用性之间的探讨。
接下来张新军开始向我介绍艺术家。
胡庆泰, 门镜(摄影赵天汲)
艺术家胡庆泰个子不高,留着小胡子。在讨论现场,他的声音很有张力,给我留下了一定印象。胡庆泰选择了三处房间的改造,他选择了最基于家居安全的考虑。首先他选择在房门上安装门镜并在门口的墙上凿了一个方槽,槽里放了一根短铁以备防身。他还在里屋外墙上开了一扇窗户,既能使房间光线通透明亮,同时也是逃生的窗口。透过窗户,他指着后院墙根上几块摞起来的大石说,“从窗口跳出后,就可踩着这几块石头翻过院墙”。看来他是把逃生计划想的周全至极了。
谢墨凛, 无题, 汽车油漆, 窗户 , 215x150cm, 2017
值得一提的是,展览地图里面出现了一扇窗有两个署名的情况,对此张新军解释道,因为符合胡庆泰作品的条件都是他作品的一部分,这样产生一种交叉,打破了谁建的就是谁的作品的观念,艺术家的作品都是为整个空间,每个人的作品都因为这个空间作品才得以完整。在我看来,这也涉及了这次展览另一个议题,艺术家的独创性与集体性的协调关系。虽然这次近似行为艺术的空间改造行动原则上是各位艺术家单独创作互不干涉,但其中不可避免的要涉及与他人协商、妥协和协助的问题。当代艺术多年来都过于强调个体的原创性,在当代艺术近年来日渐疲弱的情势下,集体性与原创性是一个值得重新探讨的领域。
赵天汲, 第六脏, 砖, 水泥, 涂料, 铁板, 瓷砖, 电插座,1.2m3, 2017
赵天汲是一位身着吊带裙装的女孩,她是11位艺术家中唯一的女性。她自述最初是陪一位朋友来off空间玩。看到这个空间改造项目觉得非常有趣,就和策展人张新军说愿意加入。张新军一开始觉得这次活动涉及空间改造,他直觉上找的都是男艺术家。面对赵天汲的质疑,他觉得这涉及到了艺术家性别身份问题,于是就应允了。赵天汲一出手就做了一个很独特的作品。她掀开房间的地砖,请工人挖了一座半人深的洞。侧壁用砖石、水泥封好,用黑漆涂好。她故意把洞壁做成凹凸起伏的表面。在洞底放上一个小音箱,人蹲在洞地会有一种似在洞穴内的幽闭感。白天这个洞对外展示,晚上会覆盖上地面的绿瓷砖,就仿佛什么也不存在。她把这个作品命名为“第六脏”,喻为这个空间延展出的一个器官。
王光旭,铁锅,3.14x602x50cm,2017
同样涉及空间延展的作品还有王光旭的作品“铁锅”。他开始想在墙壁上做出一个几何形,但他觉得那样太突兀了,他想到了他老家的那口硕大的铁锅,于是他就用一面铁锅镶嵌到墙内。
艺术家王光乐
王光乐非常友善礼貌,没有任何大牌艺术家的架子。他背着双肩包和我来到室内,指着房间内的一处门洞来讲述他的作品,原来这座空间里有三间套房,后来其中两间被打通,只留下了中间一小段墙壁,王光乐的作品就把这三个门洞垭口的九个面刷上淡绿、淡褐色、淡灰色等九种颜色。如果下次展览的时候,他还会再刷一遍,不停的覆盖下去。这个创作理念与王光乐的的正式作品一脉相承。
王光乐, 3个门洞9块灰色, 墙漆 ,268x28x250cm X3, 2017
王光乐认为非盈利艺术空间很重要,商业画廊为了市场效益在选择艺术家和作品时会有局限性,而非盈利空间正好弥补了这一空缺,他将非盈利空间喻为艺术生态的根部,根部茁壮厚实了,整个艺术圈才能健康发展。实际上很多像他这样成名的艺术家也非常愿意参加非盈利空间的展览,因为受画廊体系的限制,他们一些作品和想法方便在非盈利空间得到充分的展现,这反过来能拓展他们的思考,有助于他们在画廊展览中呈现出更有力更鲜活的作品。
艺术家们的聚餐
正聊着,Bianca拿着一个餐盘给王光乐送过来,晚餐开始了。桌子上此时已摆上了一个大餐盒,里面盛满了炖好的牛肉和胡萝卜,旁边那位黑衣青年在案板上切着饼和面包,热情的招呼艺术家过来就餐。艺术家三三两两的拿着餐盘边吃边聊。这时草地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包括本次参展的艺术家和附近艺术村过来的艺术家,非盈利空间的每次展览开幕少有媒体记者和观众,更像是一次艺术家们的大型Party,艺术的乌托邦节日。在北京这座日趋冰冷的都市里,在艺术区不断边缘化的背景下,艺术家相互的温暖与包容尤显珍贵。
后记
由于担心天黑路远,我没有采访所有艺术家,在和张新军、Bianca和王光乐道别后,我就驱车离开了李桥艺术区。
当我回想起这次展览后,我感觉这确实是一次独特的观展体验,不仅仅因为它是非盈利空间诞生的展览。而是它打破了我以往观展的预设模式。它不美观也不漂亮,它如此朴素而日常,它平常的几乎看不出什么是艺术品。这也是一场艺术家内部的展览,它提供了一方平台,由艺术家共同参与、由艺术家研讨、由艺术家观摩的展览。它不涉及任何商业性,它无需艺术家绞尽脑汁去讨好批评家和观众,而它延展出的问题足以引发艺术家关于艺术本体的更多思考,这大约也是非盈利空间所具有的优势所在吧。
我记起临走时,Bianca向我透露下次展览的主题是一场艺术家关于绘画的“对话”,这又是一场怎样的展览?
我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