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场者,砸场者
纽顿的“她们来了”会让人联想起西班牙黄金时代画家戈雅的《着衣的玛哈》与《裸体的玛哈》,这种致敬也好、传承也罢的操作马奈做过,毕加索也做过。
“着衣的玛哈”(La maja vestida)&“裸体的玛哈”(La maja desnuda),弗朗西斯科·戈雅(Francisco de Goya,1746-1828),油画,1798年–1805年
和马奈相似的还有一点,就是赫尔穆特·纽顿也挨骂,比马奈被骂得更惨。无论是七八十年代,还是“进步”到九十年代、甚至如今,自风格树立之日起,对赫尔穆特·纽顿作品物化、剥削、歧视女性的抨击之声就没断过。比如1993年纽顿与德国超模娜嘉·奥尔曼(Nadja Auermann)的这次合作,女权主义者指责这是虐待女人,动物保护主义者指责这是虐待动物,一代传奇超模娜嘉后来在接受采访时说:“难道看不出这是《丽达与天鹅》吗?而且拍摄使用的当然是天鹅标本,不会以为那是真的天鹅吧!”
上图:“丽达与天鹅”(Leda and the Swan),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1577-1640),1598–1600;下图:赫尔穆特·纽顿,蒙特卡洛(摩纳哥),1993,《Vogue》美国版
美国著名作家、评论家苏珊·桑塔格在1970年代后期的法国对谈节目中,面对面直言赫尔穆特·纽顿的作品是“厌女症”:“我对你个人没意见,但你的作品令我很不愉快。”
纽顿瞪圆了眼睛:“可是我爱女人,胜过一切。”
“刽子手也爱他的受害者”,苏珊·桑塔格说,“很多厌女症的男人说他们爱女人,却用一种羞辱的方式对待她们。”
纽顿笑了笑,当场没做更多回应。他的作品是香菜,是臭鳜鱼,是卤煮与螺蛳粉,爱它的人欲罢不能;厌它的人避之不及,骂他扭曲变态。镜头扫过之处,皆是纽顿的主场——他是来炸场子的,也是来砸场子的。
For Prada,赫尔穆特·纽顿,蒙特卡洛(摩纳哥),1984
模特:辛迪·克劳馥 (Cindy Crawford),赫尔穆特·纽顿,蒙特卡洛(摩纳哥),1991,《Vogue》美国版
For mario valentino,赫尔穆特·纽顿,1998
面对始终伴随的质疑,在风暴眼中的纽顿反而置身事外一般:“我不管别人喜不喜欢,我只在乎我喜欢。”他的作品是“生活的切片”、“社会的镜子”,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作为一个导演型的摄影师,纽顿说自己的拍摄对象都是经过“安排”的,如同活动在舞台上的演员:“但是我的照片绝不是伪造的,他们反映的是我在生活中用双眼看见的东西。”纽顿说自己是一个没有想象力的人,所以他的“每张照片都基于现实,每个场景都来自于残酷的现实,天天都在上演。”
欣赏他的人与厌恶他的人一样多,不然赫尔穆特·纽顿也不会在这条路上走了那么远。《Vogue》是纽顿年少时的梦,后来梦想照进现实,这里成为王者登场的最初舞台,也是陪伴他一路打怪升级的“铁磁”。纽顿另一个“怪奇”名场面也是由《Vogue》刊发的,他把鸡肉和“珠宝大拿”宝格丽放在一起拍摄,据说品牌方看到后气个半死。即便如此,《Vogue》美国版主编、“时尚女魔头”安娜·温图尔依旧称赞纽顿的作品是“《Vogue》最具魅力、神话般的代名词”,纽顿则发传真给她:“我要感谢你的勇气,期待读者来信”——爱看读者来信是纽顿的一大嗜好,反馈越差,他越喜欢。
For Bulgari Jewels,赫尔穆特·纽顿,1994
电影大佬库布里克在准备由汤姆·克鲁斯、妮可·基德曼主演的电影《大开眼界》时,曾拿着赫尔穆特·纽顿的摄影集给编剧找灵感。著名德籍服装设计师、“老佛爷”卡尔·拉格斐则与纽顿是莫逆之交:“赫尔穆特·纽顿是个天才,因为人们一眼就能认出他的作品。”
For Chanel / 卡尔·拉格斐(Karl Lagerfeld,1933-2019),赫尔穆特·纽顿,巴黎,1983
与“老佛爷”卡尔·拉格斐一样收藏了纽顿很多作品的,还有英国巨星、“摇滚变色龙”大卫·鲍伊。纽顿为大卫·鲍伊拍摄过不少经典肖像,二人也结下了深厚友谊。
大卫·鲍伊 (David Bowie,1947-2016),赫尔穆特·纽顿,蒙特卡洛(摩纳哥),1983,《名利场》
纽顿的肖像摄影同样是顶级大师水准,他认为“肖像是一种非凡的诱惑”。
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1928-1987),赫尔穆特·纽顿,巴黎,1974,《Vogue男士》
奥地利演员、“茜茜公主”扮演者罗密·施奈德(Romy Schneider,1938-1982),赫尔穆特·纽顿,巴黎,1975
滚石乐队主唱米克·贾格尔 (Mick Jagger,1943-) ,赫尔穆特·纽顿,巴黎,1978
1981年,纽顿夫妇离开巴黎,搬到南法隔壁的摩纳哥公国。他们在温暖的季节享受蒙特卡洛的阳光沙滩,天一冷就像候鸟般飞去洛杉矶过冬。与纽顿一样以“怪奇”著称的电影导演大卫·林奇、摩纳哥王室的真·公主、“玉婆”伊丽莎白·泰勒、人间绝色莫妮卡·贝鲁奇……从艺术家到政治家,从娱乐圈到音乐界,邀约赫尔穆特·纽顿拍摄肖像的各领域名人越来越多,“怪奇之王”翻山越岭成功登顶后,开始享受放飞云端的下一程。
“(不过)从技术上讲,我并没有太大变化“,纽顿依旧是那个喜欢泳池、夜景和强光的纽顿,“我不弄那些重型设备,开工时一个相机包就够用了。”据他自己透露,他的设备通常只有“四个机身、五个镜头、一个闪灯和一个宝丽来,加起来不到 40 磅”。
美国导演大卫·林奇 (David Lynch,1946-) & 意大利演员、瑞典国宝级影后英格丽·褒曼的双胞胎女儿之一伊莎贝拉·罗西里尼(Isabella Rossellini,1952-),赫尔穆特·纽顿,1983
摩纳哥王室公主卡罗琳(Caroline, Princess of Hanover,1957-), 赫尔穆特·纽顿,蒙特卡洛(摩纳哥),1988
色盲并没有妨碍纽顿拍摄出声色俱全的彩色作品,虽然黑白才是他的最爱:“我拍彩色片时根本不想知道相机里装的是什么胶卷。”说到底,“摄影靠的还是镜头后面的这个脑瓜嘛。”
伊丽莎白·泰勒(Elizabeth Taylor,1932-2011),赫尔穆特·纽顿,洛杉矶,1989,《名利场》
意大利演员莫妮卡·贝鲁奇(Monica Bellucci,1964-),赫尔穆特·纽顿,左图:蒙特卡洛,2001;右图:ForBlumarine,尼斯(法国),1993
纽顿曾在1973年为西班牙大艺术家达利拍摄过肖像,十三年后,达利指定纽顿在他死前再为他拍摄一次肖像,“遗愿清单”在1986年达成。三年后,达利离世。
达利(Salvador Dalí,1904-1989),赫尔穆特·纽顿,左图:1986,《名利场》;右图:巴黎,1973
有达利这样在死前想让纽顿拍照的,也有死也不想让纽顿拍她的,这位就是与纽顿出生在柏林同区的德国超级影星玛琳·黛德丽。赫尔穆特·纽顿非常崇拜他的老乡女神玛琳·黛德丽(谁又不喜欢她呢),一直在寻找拍摄她的机会。1973年,“老佛爷”卡尔·拉格斐给纽顿牵线搭桥,邀约玛琳·黛德丽为《Vogue》美国版拍照。时年72岁的玛琳·黛德丽在自己的住处亲自开门迎接53岁的纽顿,然而拍摄中起了冲突,玛琳·黛德丽直接将纽顿赶出家门,此后也再未见他。两年后在夜巴黎拍摄代表作“Rue Aubriot”时,纽顿的脑海中不知有否投射玛琳·黛德丽的经典裤装造型。
左图:玛琳·黛德丽(Marlene Dietrich,1901-1992),美国摄影大师阿尔弗雷德·艾森施泰特 (Alfred Eisenstaedt,1898-1995)拍摄于1928年;右图:赫尔穆特·纽顿,巴黎,1975
纽顿与玛琳·黛德丽的故事并未就此中止,在被女神赶出家门的十年后,1983年,纽顿接到为电影《曝光》(Exposed)拍摄宣传照的工作邀约。拍摄对象是该片女主德国演员娜塔莎·金斯基,被誉为1980年代“欧洲影坛第一美女”,纽顿让她抱着一个摆出抽烟姿势的人偶娃娃拍照,并说这个娃娃是玛琳·黛德丽……是的,纽顿有一个被他视作玛琳·黛德丽的人偶娃娃,抨击他有恋物癖的读者来信这一期想必会非常多。
娜塔莎·金斯基(Nastassja Kinski,1961-)与玛琳·黛德丽娃娃,赫尔穆特·纽顿,1983,《花花公子》
娜塔莎·金斯基据说后悔参与了这场“有史以来最怪异宣传”的拍摄,但同为演员的夏洛特·兰普林却很怀念年轻时作为模特与纽顿合作的时光。对这位柏林电影节及威尼斯电影节双料影后来说,纽顿在1970年代的拍摄是令人深思的:“这个世界需要挑衅者,因为他能激发思考和各种对话。”夏洛特·兰普林大概会对法国评论家罗兰·巴特探讨摄影的著作《明室》中的言论有所共鸣:“事实上,摄影确是具有破坏性的,但不因会吓骇人,惹人嫌或是伤人,而是因它陷入冥想中。”
夏洛特·兰普林(Charlotte Rampling,1946年-),赫尔穆特·纽顿,巴黎,1973
赫尔穆特·纽顿的妻子琼·纽顿也为夏洛特·兰普林拍出过著名的肖像作品,在丈夫1971年突发心脏病后,琼在丈夫的指导下拿起了相机,代替他完成了一些拍摄工作。琼的摄影才华使她逐渐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摄影师,优秀到赫尔穆特认为她不应被“纽顿”之名覆盖光芒。于是,琼·纽顿找了张地图往澳大利亚的方向盲戳大头针,针戳中了地名“爱丽斯泉”(Alice Springs),琼·纽顿便选了“艾丽斯·斯普林斯”作为化名。1974年,艾丽斯·斯普林斯的摄影作品已经出现在《ELLE》的封面上了。
左图:夏洛特·兰普林肖像,艾丽斯·斯普林斯(Alice Springs,即琼·纽顿),巴黎,1986年;右图:夏洛特·兰普林获得柏林电影节最佳女主角的电影《45周年》海报
被嫌(宠)弃(坏)的一生
以如此十八禁的手法拍了这么多美女,“怪奇之王”是不是很风流?
赫尔穆特·纽顿当然是风流的——大江东去浪淘尽的那种风流。
“任何说自己没有偷窥癖的摄影师,他不是个蠢蛋就是个谎话精。”浸淫在批评声中不常回嘴的纽顿曾直接抱怨过:“这个社会病了,总是起一些奇怪的标题,说我拍摄裸体照片。”在纽顿的字典里,艺术才是“下流字眼”:“摄影里有两个脏词儿,一个是「艺术」,一个是「品位」。”
“我,作为一个人像摄影师,就是要去引诱、逗趣和娱乐。”纽顿定位自己是一个摄影师,而非艺术家:“有些人的摄影是艺术,但我的不是。如果我的摄影作品出现在画廊或博物馆里,那么好吧没问题——但这不是我搞摄影的初衷。”品牌方挥金出钱,纽顿出工赚钱:“我只是一个雇佣兵(a gun for hire)。”
纽顿回顾展现场:“我不是艺术家,我是摄影师”,摄/李莞潸
曾有一度,纽顿不爱在美国拍摄作品:“(他们说)我不能拍美国女人,不能拍她们喝酒抽烟,什么都不能拍——不能让美国公众看到这些。在新闻里总是要打码处理,要打一些杠杠遮住人体。这个社会不允许这样东西出现在新闻里,真是有大病(It's Sick)。”纽顿显然对美国的审查制度有不少意见:“政治正确这个词一直让我感到震惊,它让我想起乔治·奥威尔的思想警察。”
赫尔穆特·纽顿,左图:ThierryMuglerFashion,蒙特卡洛(摩纳哥),1995,《Vogue》美国版;右图:1973
琼不仅是赫尔穆特的精神伴侣,也是他的工作拍档:“我从开始认识他时,他就在拍摄女性,这一点从来没变过。唯一一次我开始有点担心他,是他开始拍花,而且大多拍的是死花。”
琼·纽顿拍摄的工作中的赫尔穆特·纽顿,蒙特卡洛(摩纳哥),1997
琼与赫尔穆特曾举办二人展览“我们与他们”(Us and Them),德国科隆,2000年 ©德新社dpa
当有人抨击赫尔穆特歧视女性时,琼坚定地站在丈夫这边:“他是一个绝对的女性崇拜者,从小时候就如此,他喜爱女性,从来无意侮辱她们。”纽顿对于他身边能有琼的陪伴感到“非常自豪”:“我很幸运自己的艺术总监是琼,事实证明这至关重要——看这一切多成功!”
自拍,艾丽斯·斯普林斯(即琼·纽顿),好莱坞,1991
在琼的眼中,这个可爱的小老头就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纽顿夫妇并无子女,琼对待赫尔穆特确实像对待孩子一样。于是,赫尔穆特和他妈妈一样命好,被另一半宠得“不像样”。
琼拍摄的赫尔穆特
纽顿夫妇
琼拍摄的赫尔穆特,好莱坞,1996
宠得有多“不像样”呢?有一次,赫尔穆特与美国超模辛迪·克劳馥合作拍摄外景,休息间隙有路人小哥哥上前询问能否与名模合影,纽顿一听,这事能办,开口也不跟人家客气:“合影可以,你出多少钱?”
“……五百?”
“好,就五百!掏钱。”
“我们有两个人行吗?”
“可以,两个五百。”
“外快”赚到手(真的当场收钱了),赫尔穆特·纽顿完全没个早已名利双收的大摄影师的样子,扭头就扯着嗓子找辛迪·克劳馥:“辛迪?辛迪!过来拍张照片啦!”
纽顿亲自为路人小哥哥拍下了价格不菲的合影照,辛迪·克劳馥非常配合地把手搭在路人小哥哥的肩上,还不忘冲小哥哥低语:“你造吗?想请动纽顿老先生拍张照片那可是老贵了。”
辛迪·克劳馥(Cindy Crawford,1966-), 赫尔穆特·纽顿,摩纳哥,1991,《Vogue》
这个强力圈粉的片段“铁证如山”,就在琼·纽顿拍摄的纪录片《Helmut by June》中。1970年代初,琼买了一台摄像机送给赫尔穆特,然而丈夫对摄影机并不感兴趣,摄影机就被琼留下自用,从此开始记录赫尔穆特的工作场景。在另一个名场面中,刚刚完成一次拍摄工作的赫尔穆特带着一脸“放学啦”的神情冲到琼的镜头前,悄悄对着摄像机说:“我又挣了一万美元,可以给我的琼买更多的钻石啦!”看来在这段感情中,琼对赫尔穆特并非单向宠溺,纽顿夫妇那可是双向奔赴的。
现在回过头再来看求婚时纽顿对琼说的那两句话,哭穷的那句已然破灭了,纽顿早赚够了给琼琼买无数大钻石的钱。至于那句“摄影是我的最爱,第二才是你”,细想感觉也是存疑。
纽顿夫妇,马克·阿比特(Mark Arbeit),威尼斯,1984
1999年,德国科隆出版艺术书籍的塔森出版社推出赫尔穆特·纽顿摄影集《相扑》(SUMO),限量一万本,售价约1500美元。
1999年,纽顿夫妇在塔森出版社前合影
书如其名,“相扑”是实打实的重量级,重约35公斤的体型甚至配有一个由知名设计师特别打造的专属支架以作支撑。在2000年8月柏林的一场拍卖会上,一本80余位被拍摄名人联合签名版本的“相扑”以43万美元的价格售出,让纽顿的这本著作成为20世纪不仅是最大、也是最昂贵的书籍。
赫尔穆特·纽顿摄影集《相扑》(SUMO) ©塔森出版社
自12岁拿起相机起,纽顿拍了一辈子照片。“他们(现在仍)时常邀约我拍摄,不过我说算了吧,像我这样的老家伙不该从需要曝光的年轻摄影师那里抢版面了。”话虽这么讲,但就算到了“七老八十”的退休年纪,纽顿仍在持续输出。
赫尔穆特·纽顿,左图:1999,《Vogue》意大利版;右图:蒙特卡洛(摩纳哥),2000,Yellow Press
2003年,赫尔穆特与琼在他的故乡柏林着手成立赫尔穆特·纽顿基金会(Helmut Newton Foundation)。数月后的2004年1月23日,赫尔穆特在洛杉矶驾车时突发心脏病遭遇车祸,送往医院后未能抢救过来。临终前,琼为自己和赫尔穆特拍下了最后一张合影,她说:“他看起来很漂亮。”
赫尔穆特·纽顿基金会在他离世后不久在柏林正式成立,“怪奇之王”的摄影遗产留在了隶属于德国国家博物馆的摄影博物馆里。这座新古典主义建筑于1909年建成,当时被用作高级军官的俱乐部,末代德意志皇帝威廉二世(Wilhelm II,1859-1941)曾下榻于此。赫尔穆特·纽顿生前很喜欢威廉二世说过的一句话:“更多敌人,更多荣耀”,这句话也适用于他自己。
赫尔穆特·纽顿的大型回顾展就在这座楼中,一进大门就是与“她们来了”同期创作的“Big Nude”系列,这组视觉冲击力极强的迎宾之作直抒胸臆,是纽顿对你开的第一枪。看完整个展览后如果感到口干舌燥老鹿乱撞,出门坐地铁半小时,就能抵达柏林市中心一家以纽顿命名的酒吧,点上一杯“Big Nude”鸡尾酒可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赫尔穆特·纽顿回顾展所在地柏林摄影博物馆,摄/李莞潸
回顾展在摄影博物馆的二楼,一楼则依照琼·纽顿的想法布置,向公众展示“怪奇之王”的日常生活。那里有赫尔穆特的相机、钟爱的套装、收集的娃娃,还有一辆与“怪奇之王”非常般配的末日废土风改装私家车(像是刚从电影《疯狂的麦克斯》片场开出来的),甚至复原了纽顿在摩纳哥的工作室。
复原的工作室旁边立着一个赫尔穆特·纽顿等身人形立牌,乍一看像是活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向你伸手:“五百,掏钱。”
我们还没去纽顿酒吧喝过“Big Nude”鸡尾酒,但没想到我们在柏林的住处离赫尔穆特·纽顿的故居只隔了几条街。这栋楼的入口处挂了一个铭牌,上面写着“赫尔穆特·纽顿,世界最著名的摄影师之一”。
赫尔穆特·纽顿儿时柏林故居的今日街景,摄/李莞潸
我们经常跑步的大公园是纽顿小时候几乎每天都去的地方,晚年时他重返这里,对着为他拍纪录片的镜头讲起自己六岁时的故事:有一天他蹬着木质的小踏板车从小土坡上往下冲,与一个漂亮小姑娘擦身而过;扭头看小美女时,车失控了,小纽顿连人带车一头扎进了路边的矮围栏里,摔坏了手腕,大哭着回了家——赫尔穆特·纽顿叹了口气结案陈词道:“我不应该看女孩的。”
上图:童年时与父母在公园的赫尔穆特·纽顿;下图:公园今日景色,摄/李莞潸
赫尔穆特·纽顿的安眠之处离公园也不远,他的墓碑被设计成了一台相机的样子。2004年下葬时,琼在墓室里放了他的相机陪伴他。此后,琼在摩纳哥他们的家中度过余生。2021年,赫尔穆特与他分离17年的琼琼再次相聚,他此生最爱的相机和妻子都在他身边了。
纽顿夫妇之墓,柏林弗里德瑙墓园,摄/李莞潸
赫尔穆特·纽顿的一生是在“嫌弃”与“宠坏”的交织下度过的,抛开为他带来巨大成功与巨大非议的摄影事业不说,少时,他的祖国抛弃了他,当他2004年安葬时,柏林市长与时任德国总理的格哈特·施罗德都来参加了他的葬礼。
说到葬礼,“怪奇之王”不愧是争议顶流,连下葬都能话题十足——纽顿和把他轰出家门的玛琳•黛德丽的连续剧仍在后续:这对“冤家”不仅葬在了同一个墓园,甚至就在同一排!当出席葬礼的“老佛爷”卡尔·拉格斐看到纽顿与玛琳•黛德丽成为了邻居时,下巴也是一时没合拢:希望他们现在已经和解了吧。
纽顿夫妇之墓,柏林弗里德瑙墓园,摄/李莞潸
在最初决定走上摄影之路时,赫尔穆特的父亲曾“警告”他:“你最终会掉进阴沟里的。”暮年回首因摄影而被“嫌弃”的一生,纽顿最终回应父亲的话是:“我很高兴我离阴沟不远,我喜欢那里。”
赫尔穆特·纽顿认为,如果遗忘那些痛苦的经历,就不会有“坏照片”出现,但人人都会记得一张“坏照片”。所以,去直面痛苦,然后拍一张好的“坏照片”出来。
你也许讨厌赫尔穆特·纽顿的作品,或者谈不上喜欢,但不可否认,你和玛琳•黛德丽一样,也一定记住了他那些「没品位」的“坏照片”。(作者:李莞潸,本文配图除标注外,摄影师作品版权均来自©赫尔穆特·纽顿基金会Helmut Newton Est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