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于1975年6月10日的胡安∙米罗基金会(Fundació Joan Miró),由胡安∙米罗(Joan Miró)亲自创立。这里收藏着217幅米罗的绘画作品,178件雕塑,9件织物作品,4件陶瓷作品,约8000件素描和他所有的版画作品。这里不仅是世界范围内研究和了解米罗的中心,更秉承米罗精神致力于推广当代艺术创作。
艺术中国驻欧洲编辑贾晓栋专访胡安∙米罗基金会主席马克∙丹尼尔博士(Dr.Marko Daniel),带大家走进胡安∙米罗的奇幻世界。
《太阳前的人》(1968)174x260厘米│图:谜西艺术©胡安∙米罗基金会
马克∙丹尼尔博士(1964年-)出生于德国亚琛,1989年在英国埃塞克斯大学获得艺术史博士学位后,在英国温彻斯特艺术学院、台湾地区大叶大学和台北国立大学等处执教。2006年,他加入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在泰特现代美术馆和泰特英国美术馆担任公共项目召集人,期间成功策展「胡安∙米罗:逃避之梯」(Joan Miró: L’escala de l’evasió),并出版书籍《胡安∙米罗:逃避之梯》。由于这场展览,丹尼尔博士与胡安∙米罗基金会建立了友谊和信任。2017年,胡安∙米罗基金会开始在全球选拔下一任总监,以接棒即将退休的Rosa Maria Malet之职,最终选择了丹尼尔博士。
丹尼尔博士于2018年1月担任胡安∙米罗基金会总监,带领团队全力迎接胡安∙米罗基金会的五十周年庆。值得一提的是,丹尼尔博士与中国渊源颇深,他曾担任第八届深圳雕塑双年展的策展人,与中国当代艺术家群体交往深厚,为将中国当代艺术介绍给全世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马克∙丹尼尔博士│图©胡安∙米罗基金会
关于胡安∙米罗基金会
艺术中国:我们所在大楼,也就是胡安∙米罗基金会总部,拥有Montjuic山最好的景致,俯瞰着整座城市。您能介绍一下这座建筑吗?
丹尼尔博士:1968年,米罗决定创办基金会,此后的3年多时间里,形成了完整的构思,又花了4年时间完成了基金会总部大楼的设计和建造。大楼的设计师乔塞普∙路易斯∙塞特(Josep Lluis Sert)是米罗的多年好友,他们一起讨论大楼的每个细节,很多房间布局是专门为米罗的大型作品设计的。
米罗不仅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画作和文献资料捐赠给了基金会,并且提供了一半的大楼建造费用。巴塞罗那市政府支付了另一半的建造费用,并向基金会提供了这块风景独一无二的土地的使用权。这从一个角度为胡安∙米罗基金会做了注释:我们是带有公共服务性质的私人艺术文化机构。
胡安∙米罗基金会大楼眺望台│图©谜西艺术
艺术中国:2025年是胡安∙米罗基金会成立五十周年,您和您的团队为此都做了哪些准备?
丹尼尔博士:我们安排了三个层面的准备工作。首先是对基金会大楼和展出空间进行修缮,其次是对组织结构进行调整,迎接繁杂的准备工作,第三则是一个非常宏大的目标,我们要跻身于世界上最好博物馆的行列。
在过去的四十年中,参观者与博物馆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参观者对博物馆的需求和期望变了。希望到2025年,我们能够重新定义博物馆,构建参观者与博物馆,参观者与米罗,参观者与现代当代艺术新的关系。
艺术中国:这是博物馆面临的普遍性问题,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时代,公众的关注度呈现低密度和快速变化的特点,这似乎和博物馆有些格格不入。
丹尼尔博士:对于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我们视之为挑战,也是一种机遇。在20年前,博物馆和参观者交流的方式,最多是寄一张明信片;而现在,我们通过社交媒体,能够与全世界的米罗爱好者随时随地地交流,而我们的参观者能够以无法想象的速度与他的朋友家人,甚至陌生人分享他在胡安∙米罗基金会的参观体验。未来,博物馆将在社会和人的网际关系中扮演一个非常重要的支点的角色。在高度去中心化的未来网际关系中,博物馆将形成一个一个中心,进而影响到社会和人的关系。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现在人们在屏幕前花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博物馆将扮演一个“解放双眼”的角色,它会把人从数字世界拉到具象世界。任何的艺术品,眼中的实物与屏幕中的照片都是完全不同的,来到博物馆,参观者不仅可以用自己的双眼观看,用耳朵聆听,用面颊感受阳光和风,这种感受是无法替代的。以米罗的作品为例,你几乎可以在互联网上找到他所有作品的图片,但是我们的博物馆里每个展室,每处空间,每条观展线路,都是米罗和塞特反复讨论的结晶,在这里感受米罗的作品,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胡安∙米罗基金会大楼内部│图©谜西艺术
艺术中国:胡安∙米罗基金会除了研究和展示米罗的作品,是否还有其它的任务和宗旨?
丹尼尔博士:我们的宗旨很广泛,其中之一是推广和深化公众对米罗的认知与理解,我们还承担着推广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的责任,并且发掘和帮助新一代艺术家。在此基础上,我们会为新的艺术表达形式提供舞台,比如正在展出的《声音艺术?》(Sound Art?)集合了声音表达和装置艺术,还有越南艺术家Thao Nguyen Phan的影像作品展《化作泥土》(Becoming Alluvium)展示了湄公河三角洲地区的田野人文。
艺术中国:胡安∙米罗基金会的资金来源有哪些?
丹尼尔博士:主要是来自出售门票、艺术衍生品和礼物,能占到总资金来源的85%,其它部分来自“米罗之友”和很多艺术文化机构的资助。此外,西班牙La Caixa银行为胡安∙米罗艺术奖提供七万欧元奖金,BBVA银行也为我们的艺术展提供项目资助。
艺术中国:胡安∙米罗艺术奖有哪些关注的重点吗?你们是如何推选出获奖者的?
丹尼尔博士:我们首先考量的是获奖者作品的质量和艺术价值,与此同时,我们会寻找获奖者与米罗的共同之处,不是艺术创作的共同之处,而是他们秉承相近的艺术观和价值观。
关于胡安∙米罗
艺术中国:胡安∙米罗是20世界最重要的艺术家和超现实主义的巅峰之一,有人说,他作品的灵感来自于入睡前恍惚间的眼中所见。是这样吗?
丹尼尔博士:这是不了解艺术创作的门外汉的臆想。天才是99%的汗水,加1%的天赋。由于工作的缘故,我能够接触大量的米罗使用过的便签纸、笔记本、素描本。米罗为他的每幅作品付出的心血,远超出大家的想象。米罗会随时随手把一些绘画灵感记录下来,可能是一张电影票的票根,或者是餐厅的纸张,然后在工作室里将这些灵感具像成线条和色块,然后在素描本上完成初步的构思,到最终呈现在画布上,有时则需要几年的时间。
胡安∙米罗的版画│图©谜西艺术
艺术中国:我曾经在社交媒体的留言区里看到评论,一位妈妈说,我的小女儿也能画出这样的画儿来。您怎么看待公众对米罗作品的评价,或者对超现实主义作品的评价?
丹尼尔博士:超现实主义作品在每个人眼中都是不一样的。以米罗在1968年创作的《太阳前的人》为例,这幅画作由简单的红色圆块,黄色三角形和黑色线条组成,勾勒出一个躺着的人的造型。黑色圆环线条表示人的头部,红色圆块可以象征太阳的照晒,也可以是一只看向画布以外的眼睛。头部的一半被蓝色包围,我们可以将其想象成这个人在巴塞罗那的海边晒太阳,也可以想象成是躺在深邃蓝色夜空下。而这个人是谁?也许就是米罗本人。
只是这么简单吗?不是的。1966年,米罗第一次到访日本,在日本禅道中找到了很多共鸣,受它们的影响,米罗不仅创作了这幅《太阳前的人》,还创作了日本系列的版画。回到这幅作品,黑色和红色都是日本文化中非常由代表性的颜色,黑色的宽厚线条意味着果断,与日本书法中的笔画构成有神似之处,构成了这幅作品的骨架。
这是看懂米罗画作的方法。其实伟大作品的背后都有一段有趣的往事,并不是随意而为的颜色堆积。
《太阳前的人》(1968),174x260厘米│图:谜西艺术©胡安∙米罗基金会
艺术中国:1920年代,米罗数次前往巴黎,并在加入了巴黎的超现实主义团体。到1925年,米罗凭借在巴黎皮埃尔画廊的两场展览(一场是个展,一场是超现实主义团体的群展)跻身巴黎的艺术版图。巴黎对于米罗,意味着什么?
丹尼尔博士:巴黎对米罗的艺术之路的影响非常大。1918年,米罗在巴塞罗那的达尔毛画廊(Galeries Dalmau)举办首次个人作品展,反响平平,巴塞罗那的艺术界对这种充满先锋意味的作品尚未能接受。1920年,米罗决定前往巴黎发展,当时的巴黎是全世界的艺术中心,这里有俄国的先锋派、也有德国的达达主义、有美国的爵士乐,也有俄国的芭蕾舞,而且彼此在一起毫无违和感。这不仅是因为法国长久的艺术传统和繁荣的艺术市场,更是由于所有国家的年轻艺术家都汇集与此。
米罗在巴黎频繁参加艺术界活动,受超现实主义旗手安德烈∙马松(Andre Masson)的影响,米罗与巴黎超现实主义团体交往日益密切,并逐步奠定了属于他自己的超现实主义艺术语言。此后的十多年里,他保持着候鸟的生活方式,冬天在巴黎,夏天在蒙特罗奇(Montroig是西班牙塔拉戈纳原野地区的一座小镇)。四季的变化,喧闹与宁静,城市与乡村,就像阴阳调和一样。
艺术中国:米罗和他的超现实主义朋友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吗?
丹尼尔博士:是的。巴黎是他们社交圈的大本营,伦敦也是他们经常聚会的地方。1930年代,伦敦有家酒吧叫“巴塞罗那”,就是超现实主义艺术家钟爱的消遣场所。不论在巴黎还是在其它地方,超现实主义圈子都不是固步自封的,米罗在巴黎也受到了立体主义风格的影响。
艺术中国:在生活中,米罗是个什么样的人?
丹尼尔博士:米罗是一个非常慷慨的人,待人处事都是如此。他曾经捐赠很多作品给巴塞罗那城市,也全力帮助西班牙年轻艺术家的成长。1940年代到二战结束,西班牙的经济状态非常糟,由于西班牙内战的缘故,西班牙艺术家与欧洲其它国家和美国的人员交流全部中断,米罗是仅有的几位拥有世界声誉并坚守在巴塞罗那的艺术家,他成为西班牙年轻艺术家心目中的灯塔。在米罗九十高龄的时候,他依然非常热情地招待年轻艺术家,欣赏他们的作品,并从中获得启发和灵感,这都给年轻艺术家巨大的鼓舞。
关于马克∙丹尼尔博士
艺术中国:在加入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之前,你在大学任教近二十年时间。当你决定离开学术研究领域,进入美术馆工作的时候,你当时是如何考虑的?
丹尼尔博士:我在当时考虑了很多。在2006年以前,我学习和工作的轨迹全部围绕着艺术学术研究,面对着年轻的学生,面对着书本。直到有一天,我觉得,我应该更多地去接触更广阔的艺术和人,接触艺术家,接触不同年龄段,不同人生经历和教育背景的人。博物馆是最理想的能够让我接触到不同人的地方,而且在博物馆同样可以开展学术研究。
比如在胡安∙米罗基金会,我们是世界范围内研究米罗和超现实主义最领先的学术机构,与此同时,每天都会有整队的小学学生或者由父母陪伴的儿童来参观,他们会在这里建立起与艺术最初的纽带。在我看来,这两点同等重要。
艺术中国:你与中国当代艺术的渊源很深,能讲讲为什么吗?
丹尼尔博士:2000-2003年,我在台湾地区的大叶大学和台北国立大学等从事艺术教育工作,这是我最早接触中国当代艺术的契机。加入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之后,我得以有更多的机会与中国最有才华的当代艺术家们合作。2014年,在我担任第八届深圳雕塑双年展的策展人的过程中,我在中国生活和工作了大半年的时间,奔波于北京、上海和深圳之间。
当一个人在艺术领域工作时,他会更容易地感受到世界之小。艺术家群体是一个强关联的群体,不论是1920年的巴黎,还是2010年的北京,艺术家们彼此相识成为朋友,总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直到今天,我会经常在米罗基金会看到中国参观者的身影,从他们观赏米罗作品的眼神,我会感受跨文化的力量,艺术把不同的人聚在一起。
艺术中国:我想,这正是米罗建立基金会的初衷吧。
丹尼尔博士:的确,如果米罗能看到这一切,他一定非常欣慰。如果我们回顾1918年,米罗在作品在他的故乡无人问津,一百年后,中国参观者却不远万里来此,这是令人欣慰的变化。
《夜晚被群鸟环绕的女人》(1968),336x336厘米│图:谜西艺术©胡安∙米罗基金会
艺术中国:对于胡安∙米罗基金会的未来,您有哪些愿景?
丹尼尔博士:对于未来,我是非常乐观的。米罗一生致力于把艺术带给每个人,不仅是他自己的艺术作品,同样包括所有其它的艺术作品。我们将迎来基金会的五十周年,我们将帮助新一代的艺术爱好者和参观者编织出与艺术的纽带,并且通过艺术,获得观察世界的新的视角。(作者:谜西艺术 贾晓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