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流水
这些字写得很别扭,远不如在布上乱涂痛快。可印书还必须得有字,人们除了看画,还特想知道这家伙在想些什么及一切与其有关的琐事,好像只有这样才完整的读懂了一个画家。这已是惯例,我也不例外,想来想去把那些陈年老醋的破事列成题纲,既省事也好让大家一目了然的从中找到一些子卯丑牛来好完事。
1963年初秋我生于上海,别的至今仍不清楚。
1964年秋,我被现在的父亲抱到太行山的一个山村。当时的山村很小,随便在哪个旮旯打个喷嚏,全村都能听见。我养父是用驮驴粪的筐把我从县城翻山越岭运回“家”的,从此身份和命运作了新的安排。
1965年至1967年1月,现在想起来这段时光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养父母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上边有一个大姐,下边一个小妹,姐弟三人全是客串的。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又是从南边很远的那个大都市里领来的,被珍爱的程度可想而知,但土生土长作过几年小学教师的父亲却非常严厉。有件小事至今仍记得很清楚:一次我不小心碎了只碗,当时的我可能认为天都快塌下来了,钻到炕洞里躲到天黑,经母亲再三向父亲解释得到特赦后,我才战战兢兢爬出来。这种胆小如鼠的德性保持到至今。因此一生中英雄壮举与我无关,干坏事也与我无缘。至今也只能邪恶地在心里想些坏事过瘾而已。
1967年11月,也许命运早已安排好了。这年初冬,在邻县农村的外婆家里,我突然身患感冒,继而高烧不退,在邯郸市的一家医院里40多天治疗的收获是:步步接近坟墓。同时被高烧、败血症、肺气肿、化脓性关节炎、胃功能失调五种疾病折磨,死神每天在床边跳着勾魂的舞蹈。看不到希望的父母在我再三的请求下,几乎不带任何幻想带我进京求医。年底我住进北京儿童医院,当时刚满4周岁,体重7.5公斤,全科医生,护士不喊名字,一提瘦孩便知是谁。
1968年春,奇迹出现了,五种疾病基本痊愈,生命已基本保住。当医生试图把我从床上扶起来时,发现我的右腿髋关节已被脓胞坏死,命运此时彻底向我抖露清楚:此人将一生与残疾为伍。6月份全副石膏“武装”的我,被带回太行山老家静养。白天望着屋梁上的马蜂飞舞,晚上听着小街上锣鼓乱叫,父母的神情变得恍恍忽忽,我的性格开始走向扭曲,变得病态般的敏感。当时虽不懂孤独二字,但身边的扫帚疙瘩日子长了就成了交流的伙伴。可能画画的灵感和愿望从此产生。
1969年初,拆掉石膏,我 在学习一瘸一拐走路的同时走进了学校。也许是当时的社会原因,老师发给我的第一本书是小学二年级课本,学生生涯便从二年级开始了。新生活的开始,不等于快乐。入学的第二天,不知出于什么灵感,用一张白纸,按在他老人家的像上有模有样的画了下来。望着自己第一幅作品,还没有来及得意,回去就被父亲无名的胖揍了一顿,及至很快发生了随后几天的事情,那日中午,母亲因几天前刚从公社“革委会”专政后被抬回来,躺在炕上不能动,她嘱咐我守在身边别到门口去,可外边很热闹,人喊锣叫的,好奇心还是让我找机会溜了出去,看到了一幕那个年龄不应看到的情景:一个人头戴着尖尖的帽子,脖子上挂着一块大木板,头被后面的人按得低低的,被人群冲拥着向前滚去,周围大人孩子狂叫着。突然感到那个人应是我的父亲——就人类而言,一个孩子最直接最具力量的堡垒是父母的怀抱,可当他目睹这个神圣庇护的尊严被同类欺凌和宰割时,那种孤独无助不亚于世界的毁灭,这是文明人区别于其它有生命之畜牲的高明地方,它能让一个脆弱的心灵从此走向极端,这个灵魂对世界毁灭的含义理解是任何成人阶段所不能比拟的。狂乱的人们过去后我便瘫坐在大门的后边……
1970年至1974年,政治形势的缓解,家里也开始正常了一些。但生活的质量还是处在高压政策下,物质和精神的贫泛使我们的孩童时代,既有亲近泥土的欢乐,又有为了一点可口的吃食安慰永远处于饥饿状态下的肚皮,而变得龌龊与野蛮,个中辛酸与苦难同时领尝,但特殊的爱好使我在画的爪哇国里暂时忘记了身边的倒霉岁月。
1975年至1978年夏,中学读的还算平静,虽然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使我上高中很费了一番周折,但总算读完了中学。对画画酷爱得到的回报是:从初中到高中负责全校跟美术沾边的一切活动。在一边学农、一边学工、一边上课的过程中,胡乱填写着那片不整齐的“青春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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