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那片黄土地

时间:2010-10-28 11:36:37 | 来源:艺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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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北老区黄土高原,我一直把陕北想得很美,“蓝莹莹那个天,清亮亮那个水”。雕塑群一般雄奇的黄土高原,热情纯朴的人民,奇特神秘的风俗。

  然而,当我真正踏上这片令人神往的土地时,映入我眼帘的是焦黄得近乎干枯的黄土地。老人们一张张刻满岁月创痕的脸,孩子惊异而近于敌视的目光,人们世代蛰居的残破的窑洞……。这陌生的一切和我想象中的老区相差是那么遥远。我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一股复杂的情感;难道这就是诞生了我们中华民族的黄土地?难道就是在这片土地上翻滚着华夏的乳汁黄河?

  复杂的心情伴着我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我们步行了两个多小时来到了我们这个考察团的目的地窑湾。在这里,我们受到村里人的热情接待。饭菜上来时,我惊呆了:菜,仅仅是晒干后的干菜放些盐,连一滴油都没有;饭,黑面馍象煤球一样,一张简单的带有很厚污垢的小木桌,几个仿佛是“文物”的粗瓷大碗。我怎么也咽不下去,但碍于老乡的热诚,又不得不吃上几口,可当善良的老乡不注意时,又赶紧吐出来,饭总算是吃完了,我们拿着速写本上街写生,破旧的窑洞寂寞地靠在光秃的黄土丘上,街上的老人、孩子犹如看大西洋彼岸的异邦来客呆滞地看着我们,一条狗静静卧在一个破烂不堪的窑洞前。它使我想起了中国的一句老话: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句话不仅仅在窑洞前适宜,而且对整个黄土高原上的人民来说又是何等的恰当。他们不嫌弃养育他们的这块贫瘠的土地,不嫌弃泥涛滚滚的黄河水,不嫌弃高原上荡荡的黄沙!

  我们吃饭较早,出来以后正赶上村里人吃午饭。这里有个习俗,人们吃饭都要到外面来,开始我不解,后来听当地人说,若是在屋里吃人家就会猜疑你在偷着吃好的。虽然这种习俗近似荒唐,但现在确实还在延续着。在街上我看到一群孩子,个个都捧着粗瓷大碗,他们穿得很破,脸上、身上到处是泥,见到我们都拿着画夹画画,便好奇地慢慢地围过来。他们碗里装的还不是我们吃得黑面馍,而是玉米丝煮熟再加上一点小白菜拌合而成的面菜团。我问一个小女孩:

  “好吃吗?”她摇摇头,我又问:

  “那为什么还吃?”她还是摇摇头。

  一种莫名奇妙的悲哀涌上我的心头,陕北的落日、黄昏、归羊,飘零的晚霞,沉淀下来的风,静静的荒原,被自然雕蚀的黄土丘,孤傲挺拔的芨芨草,枝枝曲曲的荆棘树,站在羊群中唱着山歌的牧童。……都渐渐模糊、淡化了。这些孩子太小了,又都是那样的天真、可爱,可是他们的眼神却为何那样呆滞?面庞为什么又是那样的黝黑?那疲弱的身体似乎连黄土高原上的尘沙也抗争不过。在城市,我们能在同龄的孩子身上看到未来的作家、艺术家、工程师……而在这些孩子身上看到未来是什么?山坡上弯着腰铲地的老人,黄河上风尘仆仆的纤夫……他们也同样是做为“人”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啊,他们也应受到良好的教育,吃到营养丰富的食物(果味维C,钙片……,),穿上洁净的衣服,背上心爱的书包,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朗诵着教人以智慧的书本……可这些离他们是那样的遥远。他们这些高原上未来的主人,靠什么冲开封闭几千年的心灵?靠什么撕破黄土地上浑浊的苍穹?

  两天后,我从后山回村,当我走到山头时,正赶上一个铲地的老乡吃午饭,饭食是一样的,只是多了一罐稀粥。送饭的孩子见我过来,站在很远的地方呆望着。老乡热情地把我拉过去和他们一起吃饭(这里的习俗,吃饭时,外乡人到来是要绝对留吃饭的),饭间我问他:“山势这样高,庄稼缺水能长得好吗?”老人叹了口气说:“有什么办法,老天给下雨就收,不下雨就不收。”语调哀怨而又无可奈何。仿佛任凭自己的命运漂到哪儿是哪儿。我又问:“求雨的习俗还有没有?”老人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小山上的破庙说:“前一个月地上干得都裂了,吃水都成了问题,咱们给龙王爷们跪了3天,总算得了点雨。”是的,我昨天曾到过那座“庙宇”,里面除了供品和常年燃烧的香火之外就是几十块牌位了。什么黑龙大王,白龙大王,黄龙大王,东南西北等龙王,可见人们对雨水的渴望。在80年代的今天,在人类登上月球、征服宇宙之际,我们中华民族文明的发源地竟然依靠祈求苍天来维持生存,这不正反映了我们民族的温顺、达观和听天由命吗?可见几千年来充斥着我们灵魂的宿命论在这块古老的高原上表现得何等的淋漓尽致。太阳西沉了,吹来了高原特有的风,她温和又刚强,正是这风塑造着这块土地,塑造着这土地上的人。

  晚上回到老乡家,一起坐在小桌旁聊天,油灯的光泛着黄晕,映在每个人的脸上。谈到这里的山歌时,老人异常兴奋。在我们再三请求下,他给我们唱了许多首山歌,记得其中一首是这样的:

  清水水玻璃隔着窗子照,

  满几几白馍对着哥哥笑。

  双扇子门来单扇子开,

  叫一声哥哥你进来。

  眉对眉来眼对眼,

  眼睫毛动弹把言传。

  一对对母鸽朝南飞,

  泼上奴命跟你睡。

  …… ……

  老人悠扬的歌声中充满了难以言传的伤感,委婉和凄楚,我突然意识到这窑洞里的浑沌、迷离恍惚,才是真正的生命的波动。这迷离恍惚倾注了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的价值。入夜两点了,老人去休息,我也躺了下来。想着老人的歌声,久久难以入睡;这里的人民是多么朴实,憨厚,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爱情的追求,对党的忠诚,都是我从前所不能理解的,而今我理解了。

  我们的实习期结束了,走的前一天晚上,二老忙里忙外,给我们做了当地最奢侈的饭鸡蛋饼。老人舍不得我们走,我们心里也不是滋味。饭后大家都围在桌边和大爷聊天,我走到大娘的屋子里,大娘正流着泪整理一些东西。我一进屋,她赶紧把脸上的泪抹掉,极力装出不悲伤的样子边答应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颤抖地送到我手里,我知道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推辞的。包里面有几个煮熟的鸡蛋、一包红枣,还有她老人家为我路上准备的干粮鸡蛋饼,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大娘,谢谢您。”

  在这片古老而又悲凉的土地上,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血肉倾轧几乎被人与自然的紧张对抗所取代,人们无暇去考虑如何为他人设置陷阱,这也许是陕北人民为什么憨厚、纯朴而刚劲的原因吧,他们可以为所爱的人洒下滴滴多情的泪水,甚至不惜生命。还可以为他们所恨的人洒尽热血,抛弃头颅。而这些不正是我们民族赖以发展,繁衍的内核吗?

  第二天,由于联系住在各家的同学,匆忙告别了二老。当我们来到村西口站时,村主任和那两位可敬可亲的老人早就等在那里了。村主任说:“是呀,你们住的那家是老模范了,他们的两个儿子都在打蒋介石时牺牲了。”听了这话,我像石头一样呆立在那儿!我们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老人说过啊。

  大家陆续上车了,突然一个同学喊道:“大娘他们来了!”一股其大无比的力把我涌下了车。我扑向大娘。她老人家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时地摸着,搂着我的头,老泪不住地掉下来。我的眼睛一阵阵发热,此时我真想跪在她老人家面前叫声“娘”。她用颤抖的声音问:“孩子,以后还来吗?”我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会回来的,大娘!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把学业完成,一定带着丰富的知识来,用我的一点微光照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为这片土地,为这里的人民献出我的生命和力量。我还会来的!

  车开了,大娘的影子融化在汽车扬起的尘土里,透过渐渐退去的尘沙,只能模糊地看到大娘和大爷那由于多难而扭曲的身影,只能看到那用慈爱的血肉凝成的躯体消失成一个焦点……

  车开到了革命圣地延安,街上的横幅标语“同志,您好”迎面扑来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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