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画面上的房子和树子都不是完全写实的，朦朦胧胧，大概整体气势，边界模糊，空间中光与影和气韵透出一片混沌。不喜欢具体真实的细节？

康：也不是不喜欢细节，我觉得细节的表现必须和自己的感受相关，当细节的表现阻碍了你感觉的传达时候，这种东西就是多余的。一切行动都必须是整体的、完全属于你自己的。

张：我想起了克里希那穆提的一段话：“如果你的心能注视一株树，天上的星星，闪耀的河水，直到完全忘我的地步，就能体会到什么是美了。”他的意思是这时候不能执着“思考”“思想”，包括具体分析的科学经验，会影响人与自然的隔阂。

康：这是感知事物的方式，每时每刻你必须保持高度的警觉，不要让以往的经验去干扰你，你必须放下所有的包袱，以一颗空的心去感受当下。这样，你才能有全新的体验，这种体验本身就是创造！如果用过去的经验来感知现在，你就会有障碍。只有从内心出发，把自己放到一种最自由的状态里去面对生活，才能保持对事物的新鲜、敏锐感觉。

张：你曾经从QQ邮箱里传了一批小画的电子图像给我，那些小幅作品笔触自由敏锐，画面流动空透，空间感很好。你不会简单地去画一件具体的物体，连一张桌子局部，一个小角落在你的画中都充满活力。

康：只要你的表达是自发的，不带任何目的，这里面就会有整体和自由。这样，当你创作开始的时候，每时每刻你的心都是敏感的，你才能从心灵深处去抓住一些你想要的东西，这种东西里面就有整体性、生命力！你要表达的内容也全都在里头了，这不是简单的图解，是有感而发。

张：我在你的工作室看见了一张你树林夜景的创作草图，原来一遍茂密厚重朦胧的树林图像初期稿子是由许多随意写生的影像碎片仔细拼贴出来的。拼贴构成容易做作“硬”实表现，不易生“虚”“透”活气。曾经听你说：要“通”，每一个方面，每一个部份，怎样“通”？

康：就是说在创作的时候，每时每刻，每一个行动都必须完全属于你自己，你必须完全放松才能进入状态。就好像一个好的歌手，唱歌的时候每一根神经都要进入灵魂。

张：正如你谈到的“绘画是一种全身心的投入与释放”，克里希那穆提所主张的“全神贯注”地行动精神吗？他说这是最高形式的智慧。

康：我很赞同这个观点，就像人家打你、你本能地还击一样，这个行动本身就是整体的 ，如果这个时候你还去想具体的打法，为什么要去打，如何才能打胜，失败了怎么办，这样就会产生焦虑和恐惧，消耗精力，内心的力量就被弱化了。绘画也是一样，每时每刻你必须和自己完全融为一体，保持高度的敏锐，让直觉去带领你的行动。这样，内心才可能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张：这样，你的树林最后完成稿虽然看不到一片真实的叶子，却以气势贯通、生机盎然动人。长期以来，在四川油画圈里很少看到你的影子，正因为你有这样的体验，从不恐惧孤寂？

康：没有什么可恐惧的，因为自己本身就喜欢“孤独”的感觉，我觉得一个人的时候，你能更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可以享受完全属于自己的状态。

张：不关注时尚潮流，彻底独处？东方思维型的宁静内观，自性圆满，自性菩提。克里希那穆提说“一个人能如此彻底独处，就能产生赤子之心”。你可谓幸运地恰逢遇到了克氏！

康：没有那么伟大了，也不可能那么伟大。其实自己挺浮躁的，可能正是因为浮躁才去关注自己内心里面安静、简单的一面。我也不是不关注现实，只是想把自己要表达的东西以自己的方式自然而然地呈现给观众，我觉得这样的交流更彻底一些。

张：很多人都喜欢你画面的宁静氛围，觉得这样的宁静不是简单的纯静，有点神秘，但是平静和谐的，其中整体的内省空间张力是你艺术创作的个性魅力。当下多元化平台一直在接纳各种可能性，包括你的作品和生存状态。

康：世界上每个生命都有它和他自己的位置，每一个生命都有它们和他们擅长的和不擅长的，这个不擅长的就是你所缺失的，所以不同的生命必须先做好自己，然后与外界相互合作才能相互整合。世界就像一张巨大的网，他们彼此交叉、渗透着。

张：“心的宁静会获得无限的力量”，这话是你说的，你感悟到的？

康：其实这话也不是我说的，只是现在我对这句话的感受更深刻。因为你需要的东西越少，你的消耗也就越少，当然你的能量就越大。这种能量能带来宁静、平和，也是存在的一种状态。

张：这需要好大的“心力”啊！人人都满怀欲望，向往理想要求。在敏感、丰富厚重的层次中寻求无冲突的平静和谐，由此获得“力量”，这不是理论话题，是行为过程，是修行，我们的讨论也已经不在艺术理论常规范围内了。当下社会，尤其是我国正处于大开发的热浪中，竞争激烈，人心浮燥，能自觉自愿追求这种境界，并极力创造出相关视觉图像与公共交流，无疑值得敬重。

康：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人和宇宙是处在一种关系当中的，人不能无止境地破坏，过度欲望就是对生命本身的摧殘，也是对人类自身家园的摧殘。我做不到出世的空寂，但是我觉得减少欲望是必须的。假期，在校园里感到晚上那么美，是因为那里有人来人往，那里有人交流的温暖气息，不是荒寂的原始森林。我觉得人的幸福是在人与世界的关系当中完成的。我们必须尊重所有的存在，而不是去破坏它们与他们。我把自己现在的绘画看成是修行，是对自己“欲望”的挑战 ，一笔一画中希望能得到一种后退的力量，人总是向前走容易，后退难！

张：向后退？回到自己内在本真的心灵，不是充满进取掠夺，而是自然平静地与自然和谐交流，这就是你的艺术创作意义，或者是你的行为责任？

康：尽量纯粹点，一点一点地去掉心中多余的欲望，简单、宁静地面对生活是我最大的愿望了。现在回头再看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创作，觉得也有这个意义在里头吧，一开始真是没想这么多，就是出于喜欢去画，现在既然画出点这个“意义”来了那就更要画下去了。哈哈！其实，绘画对我来说也没那么伟大了，就是单纯地喜欢。真实地去表达自己，自然而然地交流就好了。创作的过程也许苦点，但是值得，一个朋友曾经对我说过“一边吃苦，一边吃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