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方的油画中,局部感觉是不确定的、难以把握和解释的。画面中的一些精彩的局部,纠结着明与暗与不明不暗、冷与热与不冷不热、刚与柔与不刚不柔、巧与拙与不巧不拙等不确定的因素。确定指向有限,不确定指向无限;前者属于科学,后者属于艺术。
在丁方的画面中,体现罪恶与苦难的那些局部,肮脏的色彩、复杂的色彩和纯洁的色彩,骚动的笔触、含蓄的笔触和宁静的笔触,压抑的调子、肃穆的调子和流畅的调子交织在一起,使我着迷,使我入神;而那些表现精神、理念、信仰和希望的光芒却显得单纯和空朦。希望的境界中是不能容忍苦难和罪恶的。它没有二元对立的关系,否则就不神圣。它排除了肮脏,排除了骚动,排除了压抑。世界被压扁成一个单向度的面。
丁方的油画中如围棋一般充满着翻来复去的劫和死活不明的劫材。这些劫和劫材是由不断复盖、不断变换、不断调整的色彩和笔触组成的。它们使画面显得深沉、厚实、含蓄。一次次的复盖都没有将底色彻底消除,从而使表现过程清晰可辨;坚实的整体造型中蕴含着不安、犹豫、渴望、决断、明快、流畅、松动等彼此不尽相容的韵味。
绘画和音乐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姐妹,丁方的绘画尤其富于音乐感。从儿童时代起,丁方就一直是受到音乐的熏陶。他的乐感极佳,对12至19世纪的西方音乐史了如指掌。他的系列油画作品,如《为不在之魂众赞歌》、《悼歌》、《大地之歌》、《悼歌与颂歌》、《我们时代的孩子》等等,都是使用或借用的乐曲之名。
当我向他询问各种倾向中最喜欢的乐章时,丁方不假思索地回答。在丁方推崇的音乐家和音乐作品中,尽管时代跨度和风格跨度很大,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繁复严谨的复调结构和高超的和声对位技巧,它们带来的是丰富、厚实、含蓄、隽永的局部感觉。这无疑是丁方作为一位表现主义油画家的内在要求。
注重局部感觉,使丁方的绘画具备着相当地道的绘画性。他在这方面的追求又一次使人想到了被称为反潮流的勃拉姆斯音乐中的纯粹性。勃拉姆斯的同时代诗人盖伯写道:
为何不能用言语描述音乐?
因为音乐的纯粹性轻视形象和思想;
甚至情感也只是清澈可见的河床,
音乐的激流奔腾起伏在河床上。
离群索居、不入时尚的勃拉姆斯的音乐是一条河。音乐史家P.H.朗格认为这条河是向后倒流的。丁方也是一位离群索居、不入时尚的艺术家,他反对亦步亦趋的传统主义,也反对肤浅的风格化现代主义,他以微妙的色彩和多变的笔触反复锤炼出的画面效果。
丁方既不热衷于标新立异,更不屑于墨守成规,而是按照自己确立的原则和方式行事。这正是狮子座的典型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