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方1956年生于陕西武功,1978年考入南京艺术学院工艺美术系,1983年考入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油 画专业研究生,1986年毕业留校任教,1987年借调《中国美术报》任编辑,1989年之后辞职成为职业 画家。丁方在20世纪八十年代曾以其所谓“ 大灵魂绘画”成为“85美术新潮”的重要代表。
“我在黄土高原画的第一幅 画是素描一个农民,我觉得他脸上的皱纹和黄土地的褶皱是一样的。”
从临摹连环画和邮票开始
自幼我便酷爱画画,但是没有美术教材,只好照着连环 画上面的人物画,那时的连环 画很多都照样板戏画的,男主角都是浓眉大眼、一脸正气,所以我们一出手 画出来的人物也是脸谱化的形象,连眉毛都一定会是竖着的。
当时我的基本功比周围学画画 的同伴要好一些,最大的优点就是画得非常准确,不过完全没有风格可言。
要知道我们当时崇拜的都是画军队题材的一些 画家,看到“毛主席去安源”那种画之后觉得简直是太棒了,捧着印有这幅 画的邮票临摹了好久。
在参加高考之前,我占了一个小便宜。当时有一个七二一指示:“大学还是要办的……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才的道路。”根据这一指示,大学又有人上课了,这种大学叫“721大学”。我原先工作的单位是一家研究所,我也被当作设计系统的技术骨干送到“721大学”培训,系统地接受了一年的美术教育。
正好第二年就是高考了,我当然是想继续上大学,但是单位极力反对,说:“我们不阻止你考试,但是你考不上大学也不可以回来上班了。”当年有个工作单位是很困难的,我参加高考也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我考上南京艺术学院工艺美术系,学习传统人物绘画。大学生活来之不易,第一批冒着风险考上大学的学生都非常用功,6-8个人住一间宿舍,大家都打着电筒在被窝里读书,因为传到你手里的资料可能第二天一早就得还给别人。这种文化紧缺的状态也使得我们当时每看一本书记忆都非常深刻。
最直接的影响是袁运生带给我的。我虽然不满意自己那种很准确的绘画 ,但是并不知道该如何去改变。袁运生等人1979年10月在首都机场做了一个以云南风情为主题的机场壁画 运动,影响非常大。
因为袁运生是南通人,他要回南通开一个“省亲画展”,必须途经南京。南京师范学院听说了之后就把他请到学校去做了一次讲演,听众非常多。袁运生给大家介绍了一些西方艺术流派,还说艺术创作要找到自己的个性。我们听了之后觉得很兴奋,但觉得不过瘾,几个同学还跟随他回到了南通,听了他的另外一个演讲。
在黄土高原体验人的尊严
1980年春,学校组织学生去苏州一带写生,我没有去苏州,独自去了西北的黄土高原,因为我感到苏州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我听了那么多主题厚重的音乐,又读了许多关于中国古代历史的图书,所引发的思考与情感没法在苏州找到对应。我所生活的南京虽然有明代的城墙、民国的建筑、高大的梧桐,但它毕竟是一个城市,缺乏人文地理资源,我只能到北方去找。
我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陕西武功,踏上黄土高原之后,仿佛一种鲜艳的感觉一下子被开启,非常受震动。我第一次真正地看见地平线,它就像是人生的灭点———灭点是美术的术语,即地平线在视野中的消失处;第一次观察太阳是怎么升起落下,阳光洒在大地上的那种映照着生命体的感觉。我才终于理解为什么农民是光着膀子穿棉袄,因为早上天气寒冷,他们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劳作,但是中午气候又会变得非常燥热,晚上再变冷。
那些房屋的墙都不用砖砌,是用土夯打出来的,夯实的土比砖还结实。同样,那儿的人也像土地一样结实。
但那里的水却很少,人们要打很深很深的井,才能得到水。因为土坚实得常常一镐下去只凿开一点点,这类活计都是小伙子和壮汉们来干,我突然发觉他们的脊背与远处的山体竟有着令人惊异的同构关系。
黄土高原在80年代初期拥有一种沉睡的气质,虽然物质贫乏,但是农民都满怀乐天情绪,脸上笑呵呵的,村里弥漫着玉米粥的香味。
土地非常干净而且是被精心耕耘,可以看出人们是在把生活的环境当作自己的家园对待。我在黄土高原 画的第一幅画是素描一个农民,我觉得他脸上的皱纹和黄土地的褶皱是一样的,缝隙中渗透着油亮亮的汗,这是土地在人身上的烙印。
我不是盲目地看这些现象,因为我已经读了大量的书,这些感动都是头脑中的概念与现实中的自然现象的碰撞。所以,在第一眼的新鲜感之后,是一种非常熟悉的体验,从生存论的角度来说,也就是康德所说的“自在”,你才发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是在艰难的生存中体现出来的尊严。
成名没带来什么好处
在黄土高原画了一系列的作品之后,我想请一些更好的 画家给我做一些评估,就去北京找了袁运生和陈丹青,他们是当时对学生影响非常大的两个人,而且他们对艺术的态度非常之真诚,我相信他们会跟我说真话。
结果陈丹青当时在给程丛林的信中说:“丁方的作品正是我努力追求的, 丁方轻易达到了”。当时流行的画风都是夸张甚至矫饰的,人们都希望寻找到一种自然、稚拙的风格。1982年,《美术》杂志刊登了我的作品。但是,名声的远扬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反而遭到了学校老师的批判,说我的 画是丑化农民形象。
毕业之后我留在学校的陶瓷系任教,但是因为我所学的专业是工艺美术系,应该画 一些工笔画,我画 那种粗犷风格的油画被视为不安于专业,所以还不能大张旗鼓地 画。袁运生知道我的遭遇之后对我说:“你应该离开南京来北京。”他鼓励我报考他的研究生,但第一年我因为外语没及格落选了。
第二年,学校设卡不让我考外校,我报考了本校油画系的研究生,但是学校不让我考油 画系,不把准考证发给我,袁运生对我们学校的人说:“你们如果放走了丁方 ,对你们来说将是极大的损失。”
油画系当年只有2名研究生名额,我考了第一名,外校的一个人考了第二名,油 画系自己的学生都没有考上,所以他们依旧不肯收我。学校教育处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急了:“最好的学生你们竟然不收?”但是,油 画系无人肯教我,最后还是宽厚的苏天赐老师收了我做他的弟子。
不过,学校各个系之间的纠葛我当时一点都不知道,我自己早就跑到黄土高原画 画去了。等我回到学校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被解决了。
举办展览震动南京城
1986年6月,我和杨志麟、沈勤、曹晓冬、管策等人基于大家的绘画 风格组成了一个“超现实主义团体”,团体名字取意自“生命之旅”,即艺术家们对历史、文化、生命的进程的体验。
我为我们的团体写了一篇文章,我说,地球上的人由于受到孤独的笼罩而失去了与任何事物对话的可能,因此我尤其强调了西西弗斯的牺牲精神。在我看来,艺术应该追求永恒精神,不应仅仅停留在反对现实的层面上,而应该把中国文化纳入人类文化的轨道上来。
1985年10月,我们以南京艺术学院的名义在江苏省美术馆举办了“江苏青年艺术周”,那是一次综合性的大展,包括美术作品、诗歌、音乐等。这个活动在南京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参加展览的人数达到了140多人,参观的人也每天超过14000多位。
南京那个城市的文化生态相对沉闷,我们的作品引起了南京市民很大的震动,有的人认为非常好,看了之后觉得非常过瘾,也有些人在展览会的留言簿上写:“胡来!疯子!”
有人将我的作品归纳为“大灵魂绘 画”,但是我并不赞同这种说法,如果要我自己来说,我会说是“伟大灵魂 绘画”,一字之差内涵完全不一样,“伟”字包含了善的含义。光是一个“大”字不具备价值体系的衡量。
■记者手记
“进行的是中国画坛上史无前例的探索”、“悲壮的英雄主义,崇高的精神境界和超凡脱俗的宗教意识”、“似乎在呼喊出历史的苦难和在苦难中重生的渴望”……
这些评语说的就是坚持画了20多年黄土高原的 丁方。
但是,从80年代一举成名之后,丁方的人生似乎并没有直线上升,甚至种种传言不胫而走,有人说他已经参透了人生,也有人说他去做生意了,而且做得很大。对于他在90年代沉寂了的评语, 丁方说:怎么叫沉寂了?我一直在绘画 。做生意?“是去做了一些室内外环境艺术的社会实践。
这叫做生意?他们卖画不是做生意?“
“虚名,不过是人类的虚荣心。”丁方表示自己的人生目标是做一个具有思想力、创造力的完整的人。
在丁方的个人网页上,在“关于 丁方”那一栏中,详细记载了他每一年的创作行程、参与的展览、受到的邀请,甚至媒体的反响譬如“中央电视台专门前来采访”等等。
在丁方的语境中,多次用到的词语是“文艺复兴”、“历史尺度”、“生存体验”、“终极价值观”、“力量”、“精神”等等。你不过世俗的生活吗?“什么叫世俗的生活?我生活的三分之一时间是读书,三分之一时间是东南西北地行走———我的行走与旅游没有关系,三分之一的时间是绘 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