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阳的艺术,具有中国西部画坛的特征:乡土与写实同时具有历史的深远和远古的浪漫。他出访三十多个国家,在他的写生画中却很难看见洋人洋房洋景,几乎是清一色的中国西部人物与景观,近期创作又表现出一贯对中国古代题材的浓厚兴趣。这些作品,像庄稼从地里长出来那样自然。杨晓阳出生在古都长安,这一带是中国农业的奠基人后稷的根据地,也是黄河文化的发祥地。春种秋收的平实传统,始终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的生活基调,也孕育出了相应的艺术风貌。他在攻读研究生期间,每年都要画上千幅写生画。他的早期写生,就像农民种庄稼一样实实在在,密密麻麻。这使人很容易联想到宋元画坛流行的“密体”。作为教育家,他近年在前期研习继承唐宋人物画主流基础上已经向明清简约画风迈进。他要告别过去,可能首先会追求疏朗简约的作风,这在他的《愚公家族》以及小品中开始出现转变的迹象。元明之际,画坛最推崇王蒙的密体;明代以后,画坛却转而推崇倪云林等人的疏体画更容易使作品成为一个容器,容纳作者没有直接表达的境界和情怀。因为放笔直取的简笔大写,更能直接传达作者的生命律动。
尽管杨晓阳的艺术素材取自中国西部,但从绘画主题到形式,却都打上了中西结合的时代印记。中西结合的画法,在他求学的时期,就已是画坛定式,他入手画的便是中西结合式的素描。他的专业是国画,但受西画的影响很深。父亲早年是吕斯百的学生,家学的潜移默化,使他对西画始终怀有浓厚兴趣。他周游列国,几乎目击了他想看到的西方各个时期各个流派的名作。因而,他的艺术不仅含有汉唐壁画的因子,不仅能使人联想到阎立本、武宗元、范宽、李唐等人的趣味,也能使人联想到法国画家席里柯、德拉克罗瓦的浪漫主义画风,使人联想到19世纪法国写实主义画家米勒的朴实和俄国巡回展览画派的列宾和苏里柯夫的悲壮。在他的心目中,中西结合已经不是一个需要探讨的课题,而是一种需要告别的时代样式。他试图别开生面,搞出自己的艺术特色,而在画出特色之前,系统而深入地把握既成事实的艺术,对从事美术创作,不失为有效的铺垫。
杨晓阳的人物画,以小幅肖像画起家,以大幅主题画推进,以跨时空的巨幅壁画闻名。他的代表作,具有20世纪中晚期中国主题性艺术的某些特点:重大的社会与文化题材,宏大的叙事方式,全景式的构图,史诗般的浪漫场景,戏剧化的人物姿态,英雄交响乐的气势。这同中国古典主题性、情节性绘画不大一样。如顾恺之的《洛神赋图》、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等,线条和造型都显得文弱,情调含蓄而细腻,带有女性化的作风。杨晓阳的主题性绘画作品,注入了一些男性化的雄浑气概,以80米长的《生命之歌》和64米长的《丝绸之路》最为典型。《丝绸之路》是长城博物馆的一堵环形壁画,作品的立意同长城的文化内涵直接关联。长城是中国古代政治、经贸、文化交流在丝绸之路有序开展的保障。早在公元前10世纪,周穆王周游列国,到达西王母管辖的国度,献上的主要礼品就是丝绸。此后,有关丝绸之路的记载,不绝如缕。《丝绸之路》画有四百多个人物,有的人物比真人还大;画面还有数百只动物以及数以百计的建筑,船只和道具。作品将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和基督教文化圈穿插在一起,形成和平共处的融洽关系,推崇的是交流而非对抗的文明史观。这类作品,表现出他驾驭大场面的能力。他将他早年学习音乐的体会贯穿其中,造成多重奏的交响效果。他注重整体的气氛与氛围,注重大的关系,局部用写意画法勾画对象,出现败笔也不刻意修改。每个个体的造型,如同他的速写形象。他在速写上特别下功夫,他的创作,常常是速写的改造或汇兑。与西安画家先画素描形象,后上正稿的流行方式不同,杨晓阳的创作采用速写手法,直接在画面上作画。他经常面对电视图像画速写,只要看一眼对象的动态,就能凭借观察与表现人体的能力,画出对象的结构。他画画几乎都用中锋,中锋作画直接,不拖泥带水,速度快。这同他的处事作风有关,也同他临摹石鼓文的经历有关。石鼓文是秦始皇之前的书体,书风庄重严整,遒劲典雅。研究石鼓文的书写技法,他倾注了十几年的时间,其间也练二王的草书。两类书体,都是用的中锋。
杨晓阳属于新一代的美术教育家。美术教育家和单纯的艺术家不同,需要八面出锋,需要如徐悲鸿、刘海粟等老一辈的综合素质,包括志向、眼界、知识、判断力以及宽容大度、助人为乐、成人之美等人格魅力。画面上的功夫是个重要条件,但不是惟一的条件。初出茅庐之前,他曾创办过艺术家书店和自学考试学校,组建过同美术有关的公司。在较为恬淡平静而安分守己的西北文化氛围之中,这类敢为天下先的举动,使他很自然地脱颖而出。对于美术教育,他提倡大美术和大美院,主张美术应该涵盖种种人造物和人类活动,主张对大众施行分阶段的终身美术教育。有了这样的视野,他参与的活动也就格外广泛而频繁。他平素的工作状况,总而言之:杂。教学、政务、经济管理、社交应酬以及策划实体和活动等等,使属于他个人的时间和空间少之又少,老是被他喜欢或不喜欢的人与事分割得支离破碎。他在艺术上的涉猎面也很驳杂,专业是水墨人物,兼擅山水画、书法、壁画、装饰工程和环境艺术。他是一位工作狂,作画数量惊人,且多鸿篇巨帙,在他的同龄人中很难找到同他匹敌的人物;从事美术教育,无论教学,人事和基础建设,事必躬亲。“杂”是成全教育事业的混凝剂和削弱艺术创作的稀释剂。他表示要告别过去,试图调整令他每每感到无奈的、工作化的生活情境,让创作状态变得专注一些。他认为自己更适合于当一名画家而不是教育家,时常涌出飞鸟归林的愿望。他从小就喜欢文史与理论,爱好读书,而凸现一个人的阅读与处世心境的是枕边书籍。他的枕边书籍是《老子》,一放就是九年。他在这部经典文献中寻找超脱事务的境界,寻找从有为、有所不为到无为而无不为的境界。他用“告别过去”表达了超越自我和超越历史的意向。毫无疑问,他的艺术和教育事业,也将会形成一种源于过去而又有别于过去超越过去的崭新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