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聊聊你的图画观……
D:我是按美院一贯的方法那么学过来的,可心里老有一种矛盾,你观察周围环境的时候,看不到西方人画得那么漂亮的色彩关系,我们很多人色彩挺好,但不是中国特征。很多人把学生拉到很接近那种味道的地方去写生,就是要找到适应西方色彩概念的环境,并没有从本土的地域特征出发。
W:你后来从本土的色彩体系当中吸收了很多色彩元素融在画里。
D:这是挺大的难题,我的这套东西属于三度空间,但是民间色彩是平面性的,怎么把平面色彩融进写实绘画里还仍然有空间感?这种实验失败的时候多,但慢慢找到了一些规律。我刚留校的时候在民间美术系当了两年老师,经常接触到民间美术,这对我也是一种教益。
W:你一直在中国文化里寻找亲熟感,然后融化在画中去。
D:在北方农村,以前衣服就是黑、蓝、白这几个主色,妇女结婚没多长时间,都把自己打扮瑟很稳重,一定要沉下去,沉在人群里。只有在结婚和过年的时候好好热闹一把,和平常过日子形成特别大的反差。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而且中国人脑子里,结婚没有第二次,一定要好好张扬,把这个过程弄到极端,形成很强的视觉和精神上的刺激。所以我就想把这种体验浓缩以后放在写实框架里。但是这么多的瞬间,那么多因素,你选哪个?怎么在凝固的造型里传达出恰如其份的情境,这应该说我的油画创作里的一个大课题。怎么调动一切油画语言,把人给打动了?然后观众还能在你的画里找到自己的感情联系?只能用你的造型、构图、形象、动态、画面组合与自己的兴奋点综合在一起。问题是我喜欢在传达一个有感染力的生活瞬间的同时还要有中国的艺术精神,这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
W:实际上这些年你一直在尝试建立符合中国人审美习惯的油画?
D:对,我一直在做这件事,试着加进一些东西,又不断地在剔除另一些东西。然后再加进一些东西,来来回回,外观变化不是很大,内里却有变化。
W:你这件工作历时很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D:我觉得有这么几个过程,当时我上学的时候,模特儿专找皮肤特别白的,为什么?她和西方画册里的画很接近,颜色偏蓝,很透明,当时追求那种东西。一画黄皮肤,就调不出来了,可这又回避不了,因为老得画黄皮肤。比如说肤色,你必须要找到东方人的特征,找到最好的颜色搭配。另一个是造型。没有那么凹的眼窝,没有那么大的鼻子,怎么办?难道造型就出不来么?必须找到微妙,必须找到恰如其份的颜色,因为这是一个色彩的价值问题。虽然是同样的红颜色,宝马的红和夏利的红价值就是不一样,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有高低之分。画黄皮肤也必须找到价值非常高的色彩,这是个修养问题,慢慢去找。造型也是一样,离开了梯田式的大结构,难道就没有造型了吗?肯定不是这样,想办法在中国人的结构特征里头找到它的规律,这很重要,因为这些东西直接影响到你的造型语言的表达,这个东西不解决就老是处在模糊含混的感觉状态,或者停留在概念里。这和出发点有关系,立足于中国的现实,自然就会改变。老是欣赏洋人的东西,然后用那种意识来翻译中国人,必定老是有问题的。等这一生完了,你的作品罗列出来以后,注意力放在这边跟没放在这边肯定有很大的区别。
W:你讲的是中国画家对造型理法应该如何融会贯通的问题,请结合一下自己的作品……
D:我不可能什么都能做到极致,只能说抓住几点。肤色,尽可能找到最高价值的颜色;服装、服饰——就是我欣赏的那一部分——北方农村里男的、女的,或者新娘、小孩儿这么几种特征尽量做到心里有数。服饰的造型,自己的欣赏点在什么地方。比如宽大和瘦小,臃肿和利索,薄薄和厚重,所有和视觉有关的因素都尽量想到,给它浓缩。因为这些都直接影响到画面的视觉效果。除了这些还要注意中国人的生活习惯,这个东西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中国人的说话语气、手势、动态与生活习惯密切相关。这些东西加进来以后,才能形成画面的亲切感和信服力。谁都知道每种人、每个人身上都有这么一股劲儿,属于他自己或者他那个人群。这个劲儿,也可以翻译成精神这两个字。
W:在你的内心里是不是也有油画民族化的秘密使命?
D:到底怎么才叫民族化?不能说你画了红颜色,画了新娘,就是民族画了,不是这么简单。当然,艺术作品是高是低,自己说了不算,也可能当代人说了都不算,也许几百年以后,不带任何偏见的时候,人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