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尚谊)
早期的中国素描教学主要受徐悲鸿带来的法国素描体系和马克西莫夫教授带来的俄罗斯契斯卡科夫素描体系的影响。我在建国之初,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和悲鸿先生学习,之后在马克西莫夫班完成了研究生课程,因此对徐悲鸿和马克西莫夫班的教学体系我都了解,两个人的素描主张各有重点,对中国的素描教学都做了积极的贡献。
徐悲鸿主张素描中要注重三大面五大调子,通过明暗塑造空间、体积、质感,他强调对解剖的理解,这些都是从法国素描教学中提炼出来的。法国的素描无论是象安格尔这样的古典主义画家还是印象派画家都很讲究虚实,徐悲鸿的素描在这方面也受其的影响,他的素描是一流的。但徐悲鸿做为第一代学习西画的中国艺术家,有很多西画深厚的传统不可能一下子吸收,例如他在重视整体的同时,没有注意形体内在的联系,象后来他的油画创作中,作品人物的形体就有点松散。
马克西莫夫的素描教学在中国第一次提出了“结构”这个概念,这个概念改变了中国人认识对象的方法,使我们透过表面的光影认识对象形的本质和体块之间的联系,这是他对中国素描做出的最大的贡献,这些观点和主张也正是契斯科夫教学体系的基础。契斯卡科夫的教学思想受19世纪俄罗斯民主革命运动思想的影响,当时的俄罗斯艺术家开始注意现实生活,反映社会变革,同情劳动者。欧洲理想主义艺术中把人物形象画得千人一面,契斯卡科夫批评现实主义的艺术思想体系摆脱这个毛病,这是艺术史中大的进步。因此俄罗斯的肖像艺术超过了法国。如果说俄罗斯的素描有什么弱点,那就是俄罗斯的民族特点太强,但如果这样说的话其它的国家也有同样的问题。
80年代后中国开始全面接受西方的美术思想。在接受新东西的时候,中国人总要全面否定旧东西,中国的美术界总是以革命式的、运动式的方势谈艺术,不能占在一个客观的研究式的角度谈问题。因此学术界出现了否定契斯卡科夫素描体系的思潮,把中国人由于学习法国和俄国素描教学不够彻底,理解的不够深入而出现的问题,都说成是“苏派”教学的后果,例如只注意光影的表面效果,不注意内在联系等,都是中国人自己的问题,马克西莫夫班并不强调光影素描,在当时就没有“全因素素描”这样的概念,“全因素素描”的概念是80年代那些反对“苏派”素描的理论家提出的,中国的一些理论家的评论是不准确的。我认为我们要学习各家之所长,徐悲鸿带来的法国素描和马克西莫斯夫带来的俄国素描合在一起就几乎是一个完整的欧洲素描体系。
我国学习西方艺术的历史短,学任何东西都要有一个吸收与消化的过程,在没有学彻底之前不能急于否定。比如我开始学习徐悲鸿的素描,更注重光影空间等表面效果,后来马克西莫夫提出要从形体内部的结构认识形体,当时在理论上是理解了,但直到62、 63年才能在画面中运用出来,用了7-8年的时间,之后我又用了15年才彻底把表面的光影和内在的结构结合起来。80年代我初在欧美看到了西方绘画的原作后,进一步认识了体积,认识到形体的厚度,这不是理论上的问题,是因为过去看不到原作,缺乏对欧洲绘画艺术整体的认识。对体积深入的理解使我的作品更加丰富,可以说这就是欧洲油画的特点。当时在美国我就开始尝试在肖像作品中加强对边缘线虚实的处理,便可以使形体转过去,塑造出体积,回国后我画的人体中也更加注意对边线的整理,因此使我的素描有了新的进步。俄罗斯在对体积的理解方面就相比欧洲简单化了,因为他们的历史短,因此我说学习他人要有一个过程。
中国的油画、素描和西方比较差距还很大,但比50年代时已缩短了很多。我们现在的任务很重,既要研究基础,又要表现当代生活,要有现代感。中国的画家还要艰苦的努力,不可能一步蹬天,因此要实干,相互否定,相互批驳,是无济于事的。
(靳尚谊先生口述,孙韬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