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资料显示,艺术家谭平的抽象艺术实验开始于1992年。在此之前,他曾经历了由写实到表现的渐变过程。应该说,他的这种选择既与他留学德国期间所受到的相关艺术影响有关,也与他对自我潜质的不断发现有关。从比较学的角度看,谭平在德国期间创作的作品,尽管做得极为地道,但无论在语言的方式上,还是在艺术的观念上都是比较西方化的,在他回国后,则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按我的理解,是因为他面临的艺术问题已经有了根本性的转化,即如何通过对传统文化的有效借鉴,进而创造具有中国意味的当代抽象画。这足以表明:谭平在认真关注与学习西方抽象表现艺术的同时,是并不甘心完全走模仿之路的。
正是从以上艺术目标出发,谭平在深入研究传统文化与西方“自动绘画”的基础上,机智地从中国书法强调时间因素的做法中,成功地发展出了自己独特的艺术概念。这一艺术概念重视直觉与偶然因素的作用,追求绘画的自然生长过程,讲究画笔的手势、动作与笔触表现出来的内在情感。由此,他也成功地开辟了属于个人的艺术探索方向。
熟悉艺术史的人都知道,在西方,已有不少抽象艺术大师曾经以不同的方式使用了圆形符号。据此我们似乎可以猜测,谭平在他的画中以圆形作为基本元素应该与历史有关。不过,除此之外,谭平所寻找到个人的表现符号在很大程度上也与他极为特殊的生活经历有关系。2004年,谭平的父亲不幸得了癌症。据他介绍,当医生将从他父亲身上切下来的肿瘤物给他看后,那些由无数圆形组成的视觉结构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在很长时间里,每当他闭上眼时,一些圆形就会在他眼中运动、翻滚,令他挥之不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于是,他也就将这样的内在感受转换成了作为画的基本元素。在他看来,每个抽象画家都应该有一个基本的形象,作为个体的抽象画家就是要让那些最简单的视觉剌激发展成复杂丰富的艺术联想。而他基本办法则是以各种富于变化、耐人寻味的线纹来组织他的画面上的结构。
谭平告诉我,在具体作画的时候,他在很大程度上是借用了“几何抽象”大师蒙特里安的方法论,只不过他更加突出的是线条而不是块面,而且更加感觉化、诗意化、中国化。当然,既是以油画媒介作画,那就必然涉及到具体的着色表现技巧,所以根本不可能简单地将传统水墨或版画的技巧转换到画布上。为此,谭平曾经下了很大功夫研究“色场艺术”大师罗斯柯的抽象作品,然后又以相关艺术观念处理了来自中国民间的红、蓝印花布的基底色。如果我们说,谭平在他的创作中,是将“自动绘画”与“色场艺术”进行了有机结合也未尝不可。此外,在具体的作画的过程中,谭平常常先是以不同的色彩线纹在画布上组织出千变万化的画面结构,接下来就是根据画面上的偶然机遇,不断进行色彩的多次覆盖与即兴化的处理——或留底、或复画,也正是在不同心境与感受的支配下,他一步一步地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事实上,在他父亲得病期间,他画中的圆形就像显微镜下看到的肿瘤物,加上出现在深沉、灰暗的蓝色上,所以总显得压抑、焦虑与不安;而在他父亲病好后,不仅画中的圆变得奔放、洒脱、灵巧,还出现在明亮、灿烂、饱满的红色上,显得幸福,且充满着期待与向往;非常有意思的是,在近一阶段,谭平即便在蓝色底子上作画,也使作品显得高贵、典雅、恬静、文雅。与其前期的在蓝底上作画的作品完全不一样。我注意到,他近期还出现了一种创作新趋势,那就是从关于宇宙自然的憧憬与感受中上升出了一种全新的抽象语言,让人看后不禁从中生发出许多审美的联想。我认为,这显然是以中国传统为根基的抽象形态绘画,既表现了天人合一、虚静忘我的艺术境界,也进一步拉开了与西方抽象绘画的距离,很不容易。
总而言之,我观谭平的画有两点很深的体会:第一感到他是将中国古代文人的艺术追求与情致当代化、油画化了,而这一点就是放在中国抽象绘画发展的历史进程中看,也就是极其有意义的。因为这不仅使中国当代抽象绘画与传统文脉有了很紧密的联系,而且使中国当代抽象绘画与国外同类绘画进行对话时,有了明确的身份感;第二感到他的艺术成就主要是来自于对东西方文化的比较学习。很明显,没有对外来艺术思想的合理借鉴,没有对传统文化必要的清理。他根本不可能为当代中国奉献新的艺术成果。
现在一谈到抽象艺术,就有人说古已有之。问题在于,虽然中国传统艺术中有很多的抽象因素,但从来也没有走到彻底抽象的地步。正是有西方搞抽象艺术在先,中国的一大批艺术家才有可能用全新的眼光去重新审视传统艺术中的现代因素。对于这一基本前提,人们是不能忘记的。
艺术家谭平给中国当代艺术家的重要启示是:创造具有中国特点的当代艺术,一定要超越东西方二元对立的价值模式。即一方面要大胆学习西方艺术中有价值的东西;另一方面还要努力从传统中寻求具有现当代因素的东西。而这一切只有在多元文化的碰撞与交融中才可以做到。与此相反,顽固坚守单一的、原生态的民族价值观念的做法,或者是盲目模仿西方现代艺术的做法,都是断不可取的。其实,无论是东方文明,还是西方文明,都是由不同文化(明)碰撞的结果。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上,并没有一种不受其他文化影响的、纯而又纯的文化存在。我们既不能像原教旨主义者一样,以维护传统纯洁性的名义,拒绝学习外来文化。也不能妄自菲薄,全盘照抄外来文化。这意味着,在当前的文化背景中,我们不仅要反对西方中心主义,也要反对东方中心主义。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一个相互碰撞的全球化过程中,具备更加开阔的文化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