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G工作室的画和展墙
作者: Ben Davis
“桑迪”飓风犹如巨兽,撼动着纽约城,从高高的后现代顶层公寓,到被大水淹得一团糟的地铁线路,无不在其淫威之下负气吞声。数千处依旧断电,百废俱修尚需时日。其实,切尔西(Chelsea)艺术区那些光辉熠熠的画廊瞬间没入汪洋,嘈嘈切切,只是更大的天灾中的小小乐章,却也触目惊心。此外,还有遍布纽约的工作室与画廊空间,满目凄凉,生存环境已然尽失,或至少是严重改变。
几个月前,当23街的I-20画廊有根水管破裂,淹了整个画廊,毫无保护措施的艺术作品遭此横祸,画廊主Paul Judelson认为搬回去已不值得。我们拭目以待飓风桑迪将为艺术圈带来何种影响,这艺术圈早已是贫者益贫,富者益富,损不足以奉有余——大画廊的地位空前巩固,小空间却渐渐纷然搬离,租金越来越高,观众越来越少,一层以上的空间更是乏人问津——讽刺的是,飓风令高层空间的优势凸显。
我在26街的办公室,大家仍在忙着排空水和淤泥,依然眼巴巴地盼着来电。在东河(East River)的另一边,我那干燥却闷闷的公寓里,我试图想出一种方式,使艺术能以一种建设性的态度回应这一团混乱。一些相关艺术作品的图像流过脑际,却大都冷酷。
桑迪飓风在城中肆虐,当地的新闻联播充满陈词滥调,有些恶搞者将丹麦艺术小组Superflex的录像作品《水漫麦当劳(Flooded McDonald’s)》(曾参加今年8月在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的展览“改变的力量!”)传上社交网络,谎称这是来自灾区的一线录影。或许如今看过这件作品并误以为其真实的人愈来愈多,远远超过曾在画廊将其当作艺术品来观瞧的人数。但与噩梦一般肮脏、混乱的现实相比,《水漫麦当劳》显得温顺、刻板。
在飓风到来的最初几小时,店铺腾空,纷纷关门,报道中提及对鼠患的担忧,我不由得想起Laura Ginn最近在Allegra LaViola画廊的展览“明日宴飨将再以捕获之物为食(Tomorrow We Will Feast Again on What We Catch)”,该项目“想象”了一个反乌托邦的未来,城市中的幸存者靠摄取现有资源为生,艺术家邀请观众享用老鼠肉做成的美餐。得知菜谱时,不止我一人老胃欲反!
启示录式的奇想,超现实的白日梦……在当今的文化中,没有什么如“文明的终结”这一主题更无处不在——从电视中的丧尸片,到小甜甜布兰妮的舞池曲。如果你想知道纽约曾多少次想象它自身被淹没、冲垮、围困、撤空,请(翻墙)观看无政府主义艺术小组“反平庸联盟(Anti-Banality Union)”的65分钟影片《不明之劫(Unclear Holocaust)》,是各路电影中“水淹纽约”场景的超级荟萃,配有一篇长文,关于那被消毒到秩序井然的纽约之焦虑,如幽灵般不散。
然而,我担心的是,飓风后的混乱显出艺术是何等脆弱,而非其预言的能力。虽说文化之焦虑一浪又一浪地袭来(去年就有一场极为相似的飓风),这座城市还是毫无防备,措手不及。仿佛被我们消费掉的所有恐怖图像都只为了告诉我们正生活在怎样的现实中,而不是警告我们,准备预防。这是艺术家该当深思之事,想象这凄凉的灾难如何被制造成图像和文字,成为有建设性之物,已是当务之急。
在切尔西艺术区,艺术品被浸泡的凄惨照片仍然纷纷不穷,令我触目惊心的是,浸泡之痕无处不在,水积到多高可以想见。我觉得这颇为闹心,也颇具象征性。画廊的白色空间当然旨在为艺术创造“无所在(placeless)”的情境,使艺术脱离日常的条件。而脏污破碎的墙体令空间可见无疑,提醒着你,这些不过是物质化的场所,需要被维护和保养的设施。
我想,这启示不止面向商家(他们深知经营画廊付出的劳动)或艺术家(他们熟悉在真实空间中创造一件艺术作品的物质需求),也面向我们这些艺术展览的消费者,支撑一切的物质性常被忘记,正是由于所有“物”的奇妙工作,新的艺术才得以浮现,月复一月,在白炽光下,有如统领。这种错觉是被故意营造的:这种文明的特性,是乐于让其最高的愉悦远离日常生活的现实,及其劳动。
艺术资本难以成就——通常需要两大条件,却难两全:大量的创意人群,以及一点一点积累的闲置资金。正因如此,只有伦敦和纽约真正两样俱全(柏林有大量的艺术家,市场却不强劲;迪拜钱多,却没有那么多奋斗的艺术家)。如今,我们被残酷地告知,还有第三个隐而未现的条件:物质/物理的稳定性。或许,在飓风肆虐之时,正是这一点令曼哈顿岛的地位难保,前途暗淡。
然而,我怀有希望。我们正经历历史性的时刻,这时代撼动着一切。或许,桑迪飓风会使艺术更好。我满怀希望:能有人仗义执言,抵御气候变化,对我们未来的所行所事至关重要——如Chris Williams所说,这样的话题在最近的政治辩论中仿佛无足轻重,两位候选人谈起枪支所有权和无人驾驶战斗机却无比热烈。无疑,对这些问题的关注需要会聚一体,正如对防止特权买卖等问题的关注。或许,一种新的对当下情况的紧急感将进入艺术生态系统中。
百废俱修尚需时日,大量重新思考、重新想象的工作亦然。
(申舶良/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