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冰
【简介】李海冰,1991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史论系,获文学学士学位。现为湖北工业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一 气息
从二十二年前离开北京,我就停止了成长。我停留在二十一岁的夏天,那个夏天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夏天,它好像不在遥远的过去,也并没有延续到二十二年后的今天,当然更不会走到若干年后的未来,它始终模糊不清。直到今天,我还仿佛能闻到那个夏天的气息,我停留在那个夏天的气息里。
今年,我四十三岁,从二十二年前离开北京,我就停止了成长,我停留在二十一岁到二十二岁之间。那一年的夏天,我开始恋爱,我和一个孩子气很重的男孩儿在雨天阴天和晴天到处闲逛,我们在日坛公园、天安门广场、什刹海还有白云观拉着手散步,我们坐9路、103路和1路公共汽车在很多地方停留;我们去大兴过“西瓜节”,很甜的瓜,好像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甜的西瓜;我们从中国美术馆走回学校,我戴着一顶有镂空花纹的草帽,穿着一件印有“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蓝色T恤和一条蜡染的短裤,那是一个漫长的黄昏;我们在宿舍清理回家的东西,我扔掉了陪傍我四年的暖瓶、饭盆儿,扔掉了多余的饭菜票还扔掉了一些收集很久的彩色的图片……
二十二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们在教室里开始“毕业论文答辩”,我旁边坐着王兴文,他穿着一件丝网印的白T恤,一直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对面是尚刚老师,说话前他总要吸一口凉气,像很冷又像很辣,每次他开口说话,我都要笑;曾辉又开始滔滔不绝,我仔细地听着,我以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他的滔滔不绝;苏滨慢条斯理的发言终于进入尾声,赵红在后面一排不知跟谁在低声说笑;我开始念我的摘要,我论文的第一句话就是一个病句,这是我故意写的并洋洋自得的一个病句,果然,尚老师指出了这个句子并提出了温和的批评;王先生说话了,他开始表扬我,说我的文章有激情,不足的地方是没有按他的要求写阿老的纪年表;奚先生始终在微笑,好像从我们进大学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在这样微笑。
我想起了阿老先生,他住在红庙,家里有一只十九岁的老猫,去他家采访总是很害怕这只喘着粗气走得很慢的老猫出现在沙发旁边,我常常会压低了嗓门的尖叫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看看阿老,阿老会慢声说:别怕,别怕。我们会接着交谈,可我的注意力其实完全被那只猫吸引,当猫快要走到我的脚边时,我会慢慢抬起脚,等待它过去,有时候它停下来,停在我的脚下,我只好挪一个地方;这时候阿老又会慢声说:别怕,别怕。
那一阵子,我陪郭慧洁、陪徐嵘、陪张葳去那些老先生家里收集资料,每一次都觉得特别美好,他们会聊到很多的人和事儿,聊到延安、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聊到恢复高考,聊到工艺美院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他们甚至会说起自己的爱人,他们会拿出老照片,讲一讲年轻时候的故事,他们无一例外的用“爱人”这个词儿;他们偶尔会带我们去阳台上看一看花草,这个时候我们一般就要准备告别离开了。
毕业之前,我们全班同学去赵萌老师家里玩儿,他儿子土豆快乐地跑来跑去。我们围坐在桌子四周,桌上是大盘大盘的菜,赵老师穿一件黑色背心,他边儿上是小赵,再过去是胡刚和胡刚的女朋友;刘皖湘也来了,大赵同他坐在一起,他们喝得脸红红的;赵老师的屋子不大,我们挤坐在一块儿,拍了很多照片,场面有点儿乱,有人在叫,另外的人全在笑。然后我们从白家庄走回了工艺美院。
吴先生的家在北大,周围很美很安静。我们吃了自助餐,还朗诵了诗歌,我念着: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我是个过客。然后我们去院子里合影,我们的气色都很好,连王兴文的气色都很好,院子里是满满的绿色,天空也很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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