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我应邀参加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举办的“中国传统陶艺和现代陶艺国际研讨会”。与研讨会同时进行的有一个作品展览。按规定,每个出席研讨会的陶艺家应带几件作品参展。可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石湾美陶厂副厂长庄稼却没带作品。问何故。答曰:“香港有借。”
开展那天,展厅果然立着庄稼的两件陶瓷雕塑,一件叫《诗圣杜甫》,一件叫《与君同寿——彭祖八百岁》,均有40多厘米高。我心想,庄稼真会走巧,免去将作品从大陆搬到香港的功夫,又免去作品途中可能破损的担心受怕。我同时纳闷,他的作品怎么香港有借?
晚上,我在下榻的亚洲酒店找同行问候,串门串到庄稼房间时,见有一个陌生人。庄稼忙起身介绍:“这位是香港陶艺收藏家吴志明先生,我的展品就是从他那里借来的。”
哦,收藏家?我仔细打量他,衣着朴素,身体不瘦不胖,不像是个大富翁。他听庄稼说我来自景德镇,立刻显得很热情:“景德镇的陶瓷我也喜欢收藏,王琦、邓碧珊、徐仲南、田鹤仙、王大凡、汪野亭、程意亭、刘雨岑等人的,我更喜欢。”他居然一口气讲出原景德镇八大名家的尊名大姓,一个不漏,叫我大为惊讶。
对于收藏家,我原来也未接触过。但我知道有的出于对民族之根的眷恋,喜欢收藏民族色彩极浓的艺术珍品;有的从宗教信仰出发,偏爱收集符合自己宗教心理的东西;有的按照自己的现代审美情趣,收寻自己喜爱的艺术作品;有的为财产保值而收藏;还有的也许是附庸风雅。眼前这位收藏家属于哪一种呢?
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说得很沉重:“中国陶艺精品流失国外太多了,我不能不为保护这些精品尽一份心,我死前要留下遗嘱,把我的全部收藏品捐赠国家。”一席滚烫的话,使我深受感动,对他肃然起敬。
我们许多人疲于追求生活的温饱,没钱收藏艺术品,国家博物馆和国家美术馆收藏艺术精品的经费也有限,许多艺术精品自然流失国外,以至于我们的陶瓷专业工作者要研究某一历史时期的陶瓷,还得翻阅外国资料,实在令人痛心。眼前有这么一位品德高尚的收藏家,真是难能可贵。
从与吴志明先生聊天中得知,他的艺术素养也很厚实,对传统艺术和现代艺术,都能说出道道来。由此,我想到香港的一位同行对我说的话:“香港容易接受中国文化,也容易接受西方文化。”从我近几年多次赴港考察、展出的情况来看,香港作为一个国际都市,既有保留中国传统生活方式的一面,又有高度现代化生活方式的一面;既有西方文化的渗透,又有民族文化的痕迹,从而决定了他们在审美情趣上的多元格局。其实,不仅港澳地区如此,东南亚地区也是如此。长期以来,我们总以为这些地区佛教文化氛围浓厚,审美情趣单一,因此我们面向他们的陶艺作品也只有单一的佛教题材,殊不知情况早已变化。
在艺术创作与艺术市场之间,有审美眼光的大收藏家的介入,不能不是左右审美趣向的重要因素之一。大收藏家本身就是一家私人博物馆,如果开放的话,是可以起到艺术交流、观摩、借鉴、保护作用的。吴志明先生诚意邀请我们这次与会的陶艺家去他家参观,可惜会议活动日程安排很紧,我有心去却未能实现。
我与吴志明先生交谈的时间虽然很短,但他给我的印象是很深的。我深信,他的一番话语在我以后的创作实践中是会化为力量的。
我们陶艺创作者应该学会研究收藏家,与收藏家对话。
(此文撰写于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