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类风流 两样山河——读《新富春山居图》小记

时间:2011-09-05 10:50:35 | 来源:艺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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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曦林

黄公望一纸《富春山居图》,未料竟如所画江南重峦引出那么多波峰,那些烧不尽、理还乱的故事在数百年后又有了新段子。温家宝总理希望两幅画合成一幅,“画是如此,人何以堪”之慨叹发自肺腑,动人真情,感人至深,遂有“无用师卷”与“剩山图”渡海合璧之美谈。又有当今画家多性情中人,不避东施效颦之嫌,竞画《新富春山居图》,集当代富春江之美于一纸,变一画两断之悲剧为和谐一归之喜剧。此赖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及中华书画家杂志社组织之功,亦丹青之魅力、江山之魅力耶!其中号称“雨鬼”者姓宋名雨桂,似与被誉为“神仙”的黄大痴有缘,主笔新卷,颠倒昼夜,挥毫达旦,历时百五十余日,成此六十六米之巨卷,距黄氏题识其画阅六百六十春秋,似有天意其间。画成之际,组织者与作者虚心听取意见,又有增删调整,以期完满。作者无狂言,阅者亦未以“超越”或“尽善尽美”之词轻许,但仍可在主笔宋雨桂与黄子久、子久卷与新卷的比较中读出些味道出来,可谓“一类风流,两样山河”。

比较大痴、雨鬼这俩隔代画人,风流潇洒颇多相类。前人称“痴翁性本霞举,早岁好与羽人道士游”,“为人坦荡而洒落”,“盖其侠似燕赵剑客,其达似晋宋酒徒”,时夜月孤舟独酌清吟,“人人望之以为神仙云”。宋雨桂者亦非常人,浪漫其性,狂狷其举,友特异功能之高人,驱胰腺癌之病邪,岂仅酒徒,更是烟鬼,还是夜猫,最喜夜半挥毫,信手翻云弄墨,堪谓画界鬼才。二人系一类人物,性放达不羁,艺山水如痴,若二君一朝,必同舟共饮,啸傲山林,或大痴勾皴,雨鬼泼墨,为画坛抗手。

然性近未必画同,“性相近,习相远”是也。昔大痴博览古代典籍,通音律、图纬之学,诗崇晚唐,画宗董源,又修全真教,画亦如其人,富隐逸超尘萧疏简远之致,绝少人间烟火,“故其笔墨功夫,亦具九转之妙”。其披麻皴法雅而不燥,毛而不滑,一派淡远高逸之节律、清华高古之气象,《富春山居图》,被评为“画之圣者”、“右军之《兰亭》”。而当代之宋雨桂、江明贤、王明明等人已非古贤,多出自新学,尤其宋雨桂系鲁美版画系毕业,受现代新学之教育,受西画素描塑形及色调造境理法之熏陶,尽得客体之启示,复悟传统之笔情墨趣,故能冶中西画法于一炉。有现代人之自我意识,笔墨当随时代之创造意识,故能独辟蹊径,且任人赞骂毁誉不计,遂能坚强自立,乃成鬼才。然雨桂又有部队文化干事之经历,任美协、文联、美术馆、画院之领导,虽有青山湖“雨桂山庄”之设,却赢得美术市场又有慈善之举,实是入世的一个大活人,所以他那新图之想根本不可能是在古意古法上向黄公望叫板,而只能机敏地反其道而行之,以今人今法写新情今貌,并由此呈现出大痴隐逸,雨鬼入世;大痴写意,雨鬼写实;大痴崇古求异,雨鬼求新尚变;大痴笔墨以笔见长,雨鬼彩墨以色灿然等等差别或者变异。此变此异非性之差别,乃后天学养、艺术理念、文化环境之差异也。艺术史非发展史、非进化史,乃演变史,此又一证。也许,这种变异之差别还可以更强烈一些,更鲜明些。

中国古代山水画的美学是主张可望、可居、可游,可以畅神、可以养吾浩然之气的。如果让我们分别走进大痴与雨鬼画卷之中,他们对山居的“居”字显然有不同的理解。大痴之居是山居,是文人之居,所以在那树丛中只隐隐地有几家村落,也只有一位老人拄杖过桥朝那屋居走去;有两人并舟闲话缓渡;又有两人各自孤舟垂钓;一人于松荫草亭凭栏侧坐,他与戏水的群鸭呼应着,也仿佛与养鸭之劳作无关,而只是欣羡鸭子的逍遥与自在。而新图却是民居,所以在那烟雨云雾、竹树丛林的掩映中相继出现了水库泄洪奔流咆哮、跨江大桥车水马龙、载人载物舟船竞渡之象,现代城市新楼林立如雨后春笋拔地之势,江南民居黛瓦粉壁雨打墙头之韵,更有严子陵钓矶可游,叶浅予故居可瞻,复有江上娶亲嫁女的民俗场面让富春江上洒满了喜庆的阳光。此乃山居的现代性、社会性和民间性、大众性之合,从根本上告别了黄公望在那个特殊时代里的悲凉、避世,分明是两个时代、两样江河的两种天人谐和。

《富春山居新图》和大痴之作毕竟都是山水画,山水是主体。雨鬼于此最为擅长,但他还是不敢造次,遂两度访富春江,又乘船江游,更借直升机鸟瞰富春江流域,方有此新图之新形、新感、新意。如果说黄公望之山居是心灵的山居、意象的山居,但仍是富春江一带的山水结构和味道,那是浪漫的写实、写意的写实。新图却立足真实和“形”像,许多段落和局部是实实在在的客体,虽因之约束了手笔,然而并不一味刻舟求剑。新卷除将四季景色意想天开地纳于一纸之外,还有许多浪漫的意笔,尤其竹木葳蕤、烟雨迷蒙、万瀑争流等超越地名限制的江南景色,正是善于泼墨泼彩、汪洋恣肆、尽兴点厾、整体调度的宋雨桂的长项,而醒笔醒神如美女簪花的局部处理恰是王明明收尾的妙笔生花,这又是写实中的写神、写意,写实中的浪漫发挥,此卷真正的精彩处亦在于此。这其中杂糅着、化合着宋雨桂、王明明、江明贤及其助手的写实技术和写意技巧,亦隐含了雨鬼在他经营了多年的辽宁宽甸青山湖与富春山色之间相似的发现和情感的汇流,他由此兴奋地驾轻就熟地挪用了他在《乡水篇》系列以及《槐露》和长卷《芦花吟》中那醉墨淋漓的意写技巧,那淡紫、粉绿、秋红的点彩节奏,我想他是且把他乡作故乡了。也正是在这神秘又带些野性的水晕墨章和彩点氛围里寄托着他将富春江看作青山湖的一片乡情,寄托着他们将富春江一定画于一纸,希望海峡两岸像大江南北一样天地人谐和的美好理想。结尾处钱塘江潮渐渐远去,也许这浪花是被一件分作两段的画卷的遇合而激活,也许这浪花里跳荡着当代这些画家赤子的心声,并藉这浪花传向了大海的彼岸。或许这正是雨鬼说他“有感”,甚而为此进入人鬼之间状态的精神底蕴,也是这新图不同于古图真堪称新图的深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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