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超 上海大学教授
一 颜氏经验
中国洋画运动开端之初,陈抱一曾经有所谓“时潮”之说,此即指上海得近代文明之先声而兴起的新学之风,并由此影响上海的画界。颜文梁正是此新学之风的亲历者之一,也是此文化历史的见证者之一。
1909年上海商务印书馆“技术生”招收,进行正式的洋画训练。当时应考者四百人,颜文梁也为其中者。商务印书馆聘日本画家松冈正识主考。揭晓录取三十人,颜氏为其中之列。技术生师从日籍画家学习西洋绘画,教材采用日本美术学校编印的《洋画讲义录》,以两江师范学校用日人井村雄之助所编画帖为主。后来上课也均采用“写生”方法。
而于1911年始,笃志于西画实践的颜文樑先生,也曾开始过其坎坷的油画颜料自制历程。于此构成珍贵的“颜氏经验”。之一,颜父告文梁法国油画(所绘普法战争巨幅场景逼真),其始知油画。在水彩画上涂上胶水,屡试失败;(1911年)之二,由商务印书馆图画室主任松冈正识(日籍)所教启示,于水彩上施以蛋白,显然“发亮”,然终非油画;(1911年)之三,自学油画,于书摊购得西洋画杂志多册,拟自行试制。先以熟菜油和以中国颜色,又以蓖麻子油和以色粉,再添瓷漆,均告失败;(1912年)之四,从漆匠所教,以熟桐油调之,似可溶化,然粘性过强,难以开笔;(1912年)之五,再求教漆匠,教以鱼油(现名清漆)加松香水,调色粉,易溶速干,可以作画。颜氏所作第一幅油画《石湖串月》,即用此法;(1912年)之六,获悉上海有售亚麻仁油,性质宜于作画,即用此法,即往购之,试调,果然易干。颜氏第二幅《飞艇》,即以此法画之;(1913年)之七,颜氏自作油画。苦于粉色不全。又从法国人所著《绘具制作法》中领悟,试以重铬酸钾,和以醋酸铅,沉淀后得粉末,晾干即成铬黄,应用甚是方便;(1916年)之八,颜氏至上海画大世界游艺场夜景,其间继续试验各种画布性能。……
类似于颜文梁自行摸索试制油画的事例,可能在当时其它西画家处也时有反映。大多数向往新学的年轻人,靠西洋画片来摸索油画的技法。在清末民初的早期西画教育阶段,如上海油画院及布景传习所、城东女子艺术科和上海图画美术院,“无法可依,全在摸索中”,说明早期上海的西画家对于油画材料性能尚处感性的试验之中。直至20世纪二十年代留学生陆续归国,这种现象才逐步改观。
二 苏州画赛会
在新文化运动潮流的影响之下,20世纪初新型的美术展览形式在中国出现。1918年颜文梁与友人发起成立了苏州赛画会。——这是一种不同于传统书画雅集的新型美术展览形式,其宗旨为“提倡画术,互相策励,仅资浏览,不加评判。”每年举办一次,从1919年直至1933年,苏州赛画会共举办了十四届展览。其中体现了颜文梁早期美术的理想。即所谓“发起画赛会以竞进步,组织美术会以资磋磨,创办美术馆以提倡社会文化。”在这样的艺术社会化宣传过程中,发起者并非以精英艺术的样式公开于世,而是不将作品分为既定的中西古今,展出作品名称十分多样,如“国粹画”、“油色画”、“水色画”、“钢笔画”、“铅笔画”、“炭画”、“蜡画”、“漆画”、“焦画”、“照相着色画”、“刺绣画”等,每次活动参加作品数量甚为可观。我们知道,所谓中国洋画运动的“前夜”时期,伴随着私立美术教育活动的前后,出现了至今后人尚未梳理清楚的“民间路线”。其中的参与者,身兼教育和商业活动之间,成为美术启蒙的先行者。在苏州赛画会的早期活动中,曾经有徐咏清、胡粹中、张光宇、黄觉寺、朱士杰、梁鼎铭等画家的参与,表明了这样的展览交流活动,成为这个特定时期“民间路线”的代表。
在20世纪20年代前夕,中国美术院校尚未出现普及态势之际,苏州赛画会以半专业的方式,形成了艺术界与社会民众交流的重要纽带,而且连动了南方和北方,他们活动影响范围显然不局限于苏州,他们向全国范围征集作品。1919年元旦,“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 首先响应,曾由顾颉刚作为代表,携带画法研究会提供的八件作品参加。结果本次赛画会参加作品达一千多件。随着展览的展开发展会员,到了1922年,会员有七十人,他们同时还通过创办《美术半月刊》作为联络成员交流思想的途径。
按照组织者的构想,苏州赛画会具有美术教育的计划中的一部分有效环节。所谓“组织美术会以资磋磨,创办美术馆以提倡社会文化,设立美术校以造就后起英秀,具有连带关系。”事实上,参与到团体组织活动中的主要成员,以后大多成为苏州美专的教师。因此,中国洋画运动的前夜时期,其美术院校的诞生并非偶发所生,却是有一下列潜隐的前兆和铺垫。类似于天马会与上海美专,赤社与广州美专,苏州赛画会与苏州美专,同样具有着如此耐人寻味的历史因缘。在此方面,颜文梁是一个积极的活跃分子,而且充满着理想乐观的色彩。正如他在回顾苏州美专十年校庆之际,将苏州赛画会的草创时代,赋予了深情的希望:“我山明水秀之苏州,成为世界美术之中心,而光华灿烂之美术世界,更从我美校微光中发现。
三 苏州美专
中国现代美术史的发端,其实正是我国现代美术教育的兴起为标志的。作为“洋画运动”的初始,首先表现为美术教育进入专业格局的深化和改观,使得初期西画教育中的临摹范本的师范化教学模式发生突破。作为私立美术学校的主要举措,西洋画科的设立突出了写生教学的意义,并在人体写生和风景写生方面,虽然在当时流露出一定的初创时期的痕迹,但是其真实地记录从临画法到写生法的转变,体现其画学启蒙的价值。
在早期私立美术教育方面,颜文梁在江南地区的苏州无疑形成了一种势力和影响。与同时期的私立的美术学校一样,使得当时的美术学校创立,为中国新兴的美术教育带来新的机运,西方美术教育通过美术学校的开办影响中国。
1922年颜文梁创办苏州美术专科学校,这是继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之后又一所具有影响的私立美术学校。从1928年至1931年,苏州美专学校规模扩大,学生人数逐年增加,美术教育逐渐走上正轨。1930年,学校本科增设艺术教育系和研究科,并且开设了选科。1928年,颜文梁赴法国留学,学校行政事务由胡粹中主持。1929年颜文梁入巴黎高等美术学校学习,留学期间还先后到布鲁塞尔、伦敦、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米兰等地游览考察,观摩西欧各国历代名画和美术教育。1931年年底,颜文梁回国。他将留学期间节省出来的生活费用,为学校购置欧洲名作石膏像近五百件、艺术图书万余册,分批运回祖国。其质量精美,数量众多,堪称全国美术学校之冠,极大地推动了学校的美术教学。从1922年到1949年,苏州美专经历了近三十年的艰难岁月,在社会动荡与战争时期,努力实现现代艺术教育转型。 I
无论是早先的上海美专,还是后起的上海艺大、中华艺大、立达学园美术科和私立苏州美术专科学校等校,其起步和发展,都反映了当时美术家重要的社会化活动及其影响;而其中聚合派生的西画团体,无论是其历时长短,规模大小,又都反映了当时美术家重要的风格化努力及其走向。此如参与天马会活动的汪亚尘所言:“虽然还没有主义之争,确有了新旧的争端,这倒是主义之争的动机。然而艺术上不论哪一种争论,都要依据学术而来,我认为以学术做本位的争执愈剧烈,艺术的本身,愈见进步。”值得强调的是,“写生”之法是贯串于教学和研究的重心,自然导致这一时期油画未显现具有“主义”倾向的风格迹象,而对景对物的写生技术的优劣和高下,又基本培植了西画家趋同的视点观察和视觉思维方式,尽管其中“新旧争端”激烈,但却已表明了初期学院化倾向具备了可贵的起点。
四 我国近代洋画界之独步
以铅笔画和水彩画为主的西画模式,随着20世纪20年代渐次兴起的美术教育而发生改观,油画的写生课程开始走向正规,并予普及。以木炭素描为基础画法,后进入油画法为主的色彩学习,这种西画新构想,成为当时中国西画界兴教育、办画会的主线。而围绕石膏、静物、人体和风景所进行的写生,构成了同期西画展览的统一基调,几乎是当时美术品的代名词,因而当未形成创作意义上的风格和主义倾向。对于20世纪前期包括颜文樑在内的这批以“写生”为中心的倡导者,历史将他们赋予写实主义传播者的角色。而颜文樑的历史作用,正在于以风景为主要艺术样式,进行写生型创造,贯穿于美术教育和创作之中。
对于油画艺术的坚持和留守,颜文樑自然是闻名于画界的,这在中国油画前辈之中可谓是不多的几位之一。他没有中国画作品传世,也没有主题性创作的记录,其摸索的是中国油画的风景写生型创作之路。从素描到油画的西画时间方向,提炼的是色彩造型的学院派技术路线,是其起飞的方向,而写生教育是其躯体,组织画会和兴办美展是其双翼。“民10年前后期间”,正是中国洋画运动的酝酿和开拓的时期,20世纪20至30年代,中国美术教育出现了一个重要的摸索阶段,颜文樑的早期艺术实践,印证了洋画运动初期成长的艺术事实。
颜文樑是中国早期赴法的留学生之一,其对中国的艺术教育的影响同样显著,并不逊色于其它一些留学生先行者。他的突出贡献在于,把西方学院式的教育方式移植到中国。三十年代初,他从欧洲回国时,带回了一大批西方美术画刊和四百六十座西方经典石膏像,使其所创办的苏州美术学校成为中国全国石膏像最丰富的中心。三十年代后期,颜氏又继而在上海创办苏州美专沪校。他以独特而精湛的油画技法和美学思想,一丝不苟地贯串于他的美术教学之中,又以执着的勤奋,致力于以风景油画为主的多产创作之中。颜文樑崇尚西方古典主义的“科学法则”,强调“真”,而他解释“真”就是“透过对某一事物的再现”,而创造的形象,“没有真就没有美,美要附在真实上面”。因此通过透视、素描、色彩所达到的形象准确,在他看来,这不但是教育的基础,也是创作的基础。他的不少油画作品具有体察入微的客观真实效果。即体现了画家深刻的审美思想和精湛的写实语言表现。其中色彩造型响亮、细致而凝练,工写相合,大色块的浑厚与细笔触冷暖色对比交替想映衬,构成了浑然一体的场景氛围,画家笔下的湖光山色顿然凭添了生动的诗意。从这一点上看,颜文樑的作用与徐悲鸿有相似之处,他们都把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作为经典而植入,力图改良中国的绘画艺术,并与西方十九世纪的艺术传统建立联系。
1934年11月1日出版的《美术生活》第8期,对于颜文樑的专栏介绍如下:“颜文樑,吴县人。前在欧洲研究绘画多年,今任苏州美专校长。擅长写实,用笔饰色,惟妙惟肖,堪称我国近代洋画界之独步。”作为20世纪中国写实油画的代表人物,颜文樑的作用与徐悲鸿有相似之处,他们都把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作为经典而植入,力图改良中国的绘画艺术,并与西方十九世纪的艺术传统建立联系。颜文樑以独特而精湛的油画技法和美学思想,一丝不苟地贯串于他的美术教学之中,又以执着的勤奋,致力于以风景油画为主的多产创作之中。颜文樑崇尚西方古典主义的“科学法则”,强调“真”,而他解释“真”就是“透过对某一事物的再现”,而创造的形象,“没有真就没有美,美要附在真实上面”。因此,通过透视、素描、色彩所达到的形象准确,进而实现油画语言的丰富美感。在他看来,这不但是教育的基础,也是创作的基础。他的不少油画作品具有体察入微的客观真实效果,体现了画家深刻的审美思想和精湛的写实语言表现。其中色彩造型响亮、细致而凝练,工写相合,大色块的浑厚与细笔触冷暖色对比交替想映衬,构成了浑然一体的场景氛围,画家笔下的湖光山色顿然凭添了生动的诗意。
事实上,颜文樑与李铁夫、徐悲鸿、吴作人、吕斯百等名家一样,在中国油画早期的传播和实践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中国油画推进者的形象。他们在留学时期,接受了系统而扎实西方学院派写实传统的熏陶和训练;他们归国以后,又立志将写实主义作为科学法则,贯穿到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建设之中。他们在本土的美术教育实践的机遇和发展空间,远比早于他们回国的“写实先驱”一代要优越和充分。在30至40年代,尽管历经战火的磨难,他们依然不屈不挠地坚持着写实主义学派的发展,他们中间有的通过不断扩大他们教育和创作的影响力,有的还努力以他们的艺术接近广大的社会民众,体现和反映出他们热切的呼声,在中国本土形成了强有力的传播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