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性别、性欲、人性；爱情、同性恋、艾滋病；毒品、家庭暴力。这些饱受争议的主题一直扎根于活跃在20世纪末的美国摄影家南·戈丁（Nan Goldin）的镜头中。那个年代的西方世界特别是充满潮流气息的纽约下城区，正处于人性解放的时代。戈丁那些直面具有威胁性，甚至毁灭性的“性”的探索和纪录，是对隐藏在浮华都市下的人们的人性深处阴暗面的诚实反射；而这些作品中充满真切的性虐和对毒品的平铺直述，直接激发出一种隐晦的惶恐之感，似乎又是艺术家反向的静默和赞许。
南·戈丁，2009年。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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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戈丁“性依賴的敘事曲”展览现场。图片来源：赵燕楚
今年，令戈丁声名远扬的系列作品《性依賴的敘事曲(The Ballad of Sexual Dependency)》重回大众的视野。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 New York）将该系列以幻灯片影像的形式原汁原味地展现了出来。700张快照式摄影作品在时长共计五分钟的影片中轮番进行播映。“性依賴的敘事曲”这个题目来源于贝托尔特·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的《三分钱歌剧（Threepenny Opera）》中的一首歌。这个系列作品本身也如同一场生动刻画城市生活，充满戏剧色彩的舞台剧，由700张作品以不同主题在剧目中娓娓道来。照片中真实的自然光、模特赤裸的眼神、时而令人恐惧的表情，加上激进的题材和根据照片内容而交替的背景音乐，似乎在召唤着人们内心深处的秉性。是同情、怜悯、憎恨，也是深入骨髓的爱；是痛彻心扉的失去，更是切肤的感同身受。
《菲利普H与苏珊娜在安乐死俱乐部接吻，纽约市（Philippe H. and Suzanne Kissing at Euthanasia， New York City）》，1981年。图片来源：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
《帆布床上的翠西，纽约市（Trixie on the Cot， New York City）》，1979年。图片来源：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
戈丁曾写道，“‘性依賴的敘事曲’是一本展示在人们面前的我的私人日记。这本日记是我对我的私密生活的一种掌控形式。它让我执迷地记录下每一个细节，使得我能够去铭记所有的生活瞬间。”这里的每张照片都有着自己的生命，而“脆弱”则是贯穿全部生命的主旨。你将看到大多数照片溢满了极端的爱恋，而这种爱恋又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流逝。戈丁尽力地抓紧它消失前那些紧张的瞬间，并把那些冲动永久地显影在胶片上。那些真实存在过的情感，印在胶片上紧张的刹那和瞬间，无法在现实生活中被抓住或是驻留下来。那些情感太极端，爱恋和失落又太真实；那些思绪太脆弱，所有的念头都在绽放美丽的同时暴露出丑恶。
《马克思和理查德，纽约市（Max and Richard， New York City）》，1983年。图片来源：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
《拥抱，纽约市（The Hug， New York City）》，1980年。图片来源：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
南·戈丁“性依賴的敘事曲”展览现场。图片来源：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
“即视感”是戈丁作品的另一个特征。她的每张摄影作品都充满着紧迫感和一种“在当下”的直觉。似乎艺术家永远在追求捕捉那些现实情感和肉眼都无法抓住的存在感，使得这种“即视”的捕捉呈现出几乎并不是视觉场景的心理感受，而更达到情绪和意境本身。这种即时的创作也给作品增添了一份诚恳和真切。戈丁的每一个瞬间都体现了赤裸的暴露和伤害，这种“易伤性”使得作品本身则显得更令人同情和投入。除此之外，这种迫切的纪录性又体现出戈丁对于镜头以致赖以生存的需要和本能，似乎她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和每一丝的感受，都需要以摄影的方式被纪录和陈述下来。
《南和布莱恩在床上，纽约市（Nan and Brian in Bed， New York City）》，1983年。图片来源：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
《南和布莱恩在床上，纽约市》播放现场。图片来源：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
《南和布莱恩在床上，纽约市，1983年》是一幅频繁出现在各类媒体和艺术图册中的作品。画面中昏黄的光线笼罩在半裸的抽烟男子侧面，而香烟散发出的烟雾也在灯光中清晰地露出痕迹。在纽约下东区简陋的公寓中一张有些破旧的床上，戈丁当时的爱人布莱恩光着上身，背对着观众坐着，似乎陶醉在那一口振奋精神的烟雾当中。画面的右侧床上则蜷躺着艺术家本人，放松的姿态却配上紧绷的神态，黑色睡袍遮住大半身体，露出她一双弯曲着的腿。戈丁的目光望向布莱恩，专注而又似乎有些游离。她的眼神中充满疑虑和脆弱，似乎是对过分依赖的爱情产生了不可避免的恐惧感。戈丁眼神中的紧张感，在这幅著名的作品中可被联想为一种貌似隔膜甚至仇视的状态，也隐约透露出疲倦和孤独。画面的色调是温暖和亲密而又隐晦的，有种莫名悲观的力量盘旋在空气当中。在看起来安谧的爱情光景下，是无法弥补的隔阂和逐渐疏远。
《南被施暴后的一个月，纽约市（Nan One Month After Being Battered， NYC）》，1984年。图片来源：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
南·戈丁“性依賴的敘事曲”展览现场。图片来源：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
这张充满意味的作品拍摄三个月之后，戈丁便经历了惨痛的分手。一张纪录着艺术家身心倍受摧残的照片《南被施暴后的一个月，纽约市，1984年》触目惊心地反映了布莱恩对她施暴的证据。艺术家的双眼在遭受家暴之后红肿淤青得似乎要溃烂，双眼下的淤肿皮肤晶莹剔透，眼睛似乎要喷出血来。如此痛苦和私人的时刻，在艺术家的镜头中显得凛冽而脆弱。戈丁的表情是严肃的，直白的眼神中透露着愤怒和不安，她稍许冷漠，却不见惶恐。完美的红唇似乎在帮她尽力夺回女性尊严，同时似乎也加深了这一痛苦时刻的强度。家庭暴力和性虐在20世纪末的西方世界，似乎成了女性共同隐忍的，一个公开的秘密。她们可能是脆弱且束手无策的，伤疤伴随着疼痛和耻辱，而沉默又意味着对悲剧生活的应允。饱受折磨似乎是性别不平等社会中约定俗成的恶果，而女性作为低于男性的“性工具”，在当时的社会境况下，也并不罕见。
《南和迪基在约克汽车旅馆，新泽西（Nan and Dickie in the York Motel， New Jersey）》，1980年。图片来源：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
南·戈丁“性依賴的敘事曲”播放现场。图片来源：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
活跃在摄影界几十年的传奇艺术家戈丁，似乎一直无法洗脱其作品作为“堕落”艺术，和其在彼时社会环境下“疯狂鼓动女性英雄主义”的罪名。终于，在时隔几十年之后，她在摄影界的地位重新获得了艺术机构的认可，以致其700幅作品被搬上纽约现代美术馆的舞台。那些彼时美好深刻且感人至深的社会生活和另类的境遇，以全新的广度和深度在当下的价值观中得以重温和认可，而那些曾经难堪且耻辱但却刻骨铭心的瞬间，也被重新赋予了前所未有的认同、欣赏，和尊严。
南·戈丁“性依賴的敘事曲”展览现场。图片来源：纽约现代美术馆（M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