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工作者的生涯像一支火把,照亮了别人,毁灭了自己,正如Romain Rolland所说:扩大自己痛苦来制造人间安慰的,是真正的艺术家的心肠。”——摘自1984年吴冠中于巴黎写给老师吴大羽的书信
吴冠中书法作品
吴冠中就生活在北京方庄小区附近一处建于上世纪90年代的居民楼里。老式的四室一厅,客厅墙壁上的画是多年前挂上的,没有经过装裱的画纸歪立在镜框里,书与各种画册堆在客厅一角。
在公开拍卖市场作品总成交额最高的中国在世艺术家中,吴冠中2007年排名第一,张晓刚2008年排名第一,但张晓刚的2008年总成交额仍比吴冠中的2007年总成交额要少7000万元。
有评论家把吴冠中的创作分为“白色时期、灰色时期、黑色时期”。刚回国的时候,他的作品倾向于秀丽;改革开放以后,他恢复了本性中的狂妄;老年,他越发喜爱厚重与批判性的作品,如最近的“汉字春秋系列”,愤怒之外是天真的一面,如《天外来客》。
近两年,吴冠中不时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他关于美术体制的批评让学院派不快,他对传统绘画的批判更是让从事传统绘画的画家们愤怒。
“我90岁了,有两件事是必须完成的。第一,我要把想说的话说完,总要有人把真话说出来。我年纪大了,没什么顾忌了。第二,我画了很多画,自己认为是有一些成就的。以前为了做展览卖掉过一些画,但更多的代表作捐给了国家,除此之外我还留了许多自己喜欢的作品,一直不舍得卖,它们都是我的‘儿女’,我要为‘儿女’找个好归宿。”吴冠中说。
反对诗画同题
《新周刊》:唐代的诗人与画家你喜欢哪几位?
吴冠中:唐代的画现在可以看到的很少了,而唐代诗人里我最喜欢王维,苏东坡评价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句话讲得很好,艺术之间是通灵的。发展到现在,出现了一种很坏的现象,喜欢在画上题诗,诗与画是没有关系的,同床异梦,诗题上去反而破坏了画面的结构。
王维不是在画上写诗,诗的意境在画里面讲出来,并不是真的就写在画上。比如王维写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很通俗,典型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荒漠一片,什么都没有,没有风,只有一点烟,在画上就是两条线,一条横线表现大漠,一条直线表现孤烟,实际上是两条线的组成;对应的一条长河是一条弧线,而落日是一条圆线,圆与直的对照,很美,完全是“诗中有画”。当然也有题诗写得很好的,但是很困难。有的人画很好,但是一题诗就破坏了。
《新周刊》:除了画面,很多诗里面还有声音,比如王维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吴冠中:对,诗画的配合除了王维以外,当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诗人——贾岛,他是一个苦吟诗人,他的诗很难产,他要找到诗与画的结合点,画和诗怎么能够配合起来。大家知道的“推敲”典故,原诗是“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就我的分析,鸟在树上,基本画面上是一个小点,“僧推月下门”在画面上是一段弧线,弧线与点的对照就是绘画的形式。“鸟宿池边树”是安静的,“僧敲月下门”就有声音了,音乐中的对照就产生了。一个是音乐感,一个是绘画感,这就是我理解“推敲”所表达的不同。
《新周刊》:你在作画时会考虑这些技巧性的东西?
吴冠中:也会考虑到,但为了这个而画就是插图了,更多的是偶然的相遇,在脑子里很自然地结合起来。有些画也是从诗的意境感受来的,后来又看到了自然的某种景象,感觉就出来了。比方说,夏天外面很大片的树林,密密麻麻很多叶子,当我读到鲁迅在绍兴会馆里写的,“夏夜,蚊子多了,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顶上”,之后我再看那些树叶,就想到鲁迅当年的意境,要把鲁迅文字中那种苍凉的感觉画出来。
吴冠中书法
反对阳春白雪
邻居胡殷红说,吴冠中多年来习惯在街心公园的林荫小道边,花两元钱找个“蹲摊”的理发师傅剃头。吴冠中形容:“剃头师傅是‘行为艺术’,我是纸上谈兵。”
《新周刊》:“吴冠中走进798”曾经是2008年开年最大的艺术事件,当时为什么不放在中国美术馆?
吴冠中:我们开始学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很神圣,艺术是神圣的,我们是神圣的,做个艺术家是了不起的。后来到巴黎学习,参观了蒙马特高地,很多画家在那里卖画,给你画个像,给多少法郎,我当时一看就觉得很羞愧,画家竟然做这样的事。
回到学校,看到同学们在画架面前画画,想到我们最后还是要到蒙马特高地卖画去,绘画一下子不那么神圣了。回到中国以后,遇到极左思潮,艺术更是完全不要了,更是贱民了。
后来我感觉到,艺术要生存,还是要与人民结合在一起,我一直的想法是,“能够让专家鼓掌,让群众点头”,只希望他点一下头就可以了。
《新周刊》:最好的艺术都有一种普世的情怀。
吴冠中:对的。阳春白雪到后来就变成下里巴人了,永远不能变成下里巴人的艺术终究会被淘汰,最好的东西开始可能不被理解,但最后还是会理解的。就像梵高的作品一样,现在都成了下里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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