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美术学院教学第一线,不可能不接触“艺术学子出路”的话题。随着经济危机的“挤水分”和对艺术、教育市场化的“压泡沫”过程的深入,相信话题还会不断重复出现。身且亦是的过来人,体味距时未远的“学艺术”心态,面对有的学子的“呼吁”乃至“呼救”语调,还真颇为吃惊。
对此话题,大家可以事先预期到的部分论调,是对教育体制陈旧、市场化扩招等情况的责骂。这是毫无疑义的,我本人“咒考试”过、公开说过“作为某种制度的参与者而自恨自悲”的话。但就像大家骂娘怨爹累了嘴皮之后,不得不还老实面对“谁让你生在百业待兴的中国”这个根本问题,然后如英国诗人拜伦的名言“我爱英国,但我不爱英国人”说的那样“不爱中国人”。
事实正是如此,任何制度、体制之下,都得归结到执行之的“人”这个中心——尤是“从我、从现在做起的人”。就是说,好制度当然好,但也要期冀不好制度反激生产出优秀人才的情况。“制度先决”还是“人先决”如“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问题,有待社会学家争出个定论,此宏题非我能力和兴趣所及,但对我常日接触的“人”——学生——说些话是现实的。
关注话题的那几天,正好发生本国留学生几百人在法国土伦大学“买文凭”的事件。因为钱钟书《围城》中的“方鸿渐”太著名了,这些“假海龟”被议论者贴上了“当代方鸿渐们”的标签。改革30年汹涌的留学潮过来,该留下好几箩筐这样的“假海龟”吧!莫非,作为现代大学摇篮地的欧洲大陆,其也“制度不行”吗?
像土伦大学事件这样有事实和“文凭纸”可查可证的“假”,其实只是冰山一角。如果再而泛至“假问题”中的“质量问题”这个实质,可悲还会倍增。其他类学子我难判断,就艺术类学子而言,应尤悲的。这些年来,艺术领域中,教师、学生到俄罗斯、英国、欧洲、美澳去洋一回,一、两年混个文凭的情况多有,但我就知道有些人连留学地语言都听说不上几句的,很难想象硕士、博士论文是怎么写下来混过关的。但除了论文,端赖视觉是“世界语言”这个优势,画幅画儿塑个人儿交作业得个分总不难——国外还风格不限非常自由的。
我在此没有半点埋怨别人自由的意思。这如我曾预言未来“(纯艺术)美术学院(形式上)必将灭亡”,我是持“学艺术是饭饱茶余的闲事”观点的。其实,在国外,所谓的学习“纯艺术”,课堂上的各项自由度远远甚于国内。我曾迷惑地问过一个留学澳洲回来的同事:听说在国外上课好像整天就是“观念、思想的自由辩论”,而且教授一周还不一定见着几面?他似答非答告诉我:比如澳大利亚最著名的国立大学(位于堪培拉),在课程式(学分制)艺术硕士(MFA)之外,专门有研究型艺术硕士(MFPH),无论你学的是绘画硕士、雕塑硕士、摄影硕士等,都不是“art”或“fine art”,而是“philosophy”,就是“哲学硕士”,学校认为研究艺术是一种哲学高度,是有关世界的问题、思想、观念及其方法论的,讨论、辩论必是常态。这样的学习,对于有材料有想法有兴趣的学生可能就是其乐无穷,对于空洞贫白的学生反觉无聊透顶。所以,在国外玩得起这个“无聊”的学子要不特有理想、要不后顾无忧,重利务实的学子不合适。如此,我多少有一点为艺术类的“当代方鸿渐们”伸冤的心情,极大自由下本就无所谓“真”和“假”嘛。生活的每时每刻谁不在“研究、学习”艺术?凡·高没进过艺术学堂成了大师、有人恰恰因为叛逆逃学而成名成家、还有人干脆非专业半路出家玩成气候!
艺不艺术,不是由学堂和一纸文凭证明成立的。那么,为什么中国的艺术学子仍有成千上万的人在乎这么一张“假的假文凭”或“真的假文凭”呢?这就不得不考究“当代方鸿渐们”的目标实质——我同样无兴趣讨论产生之的制度、体制原因,诸如我们相关海龟归国在职称、待遇、入户、住房、奖励等优惠政策的刺激功效。在诸多目标之中,我认为最本质的一点是:他们要通过艺术的名义过多考虑艺术本身之外的实利。在这些功利化读书观之中,撇开由于这数年艺术市场化造势而泛滥在学子心目中的“艺术发财”、“艺术生钱”梦不计,最低层面、最直接的目标追求是:找一份好的工作。有一张“洋文凭”更被认为具备优先条件,这跟现在的艺术家热衷在简历表中写上一长串国外参展名目一样能“提升身价”——即使有些展览可能观众上不了几个人或实际社会效果几无可考。
回顾一下,留学潮在中国经时已久。比较起来,鸦片战争爆发而门户被迫打开的那时,林风眠、徐悲鸿那一代学子,确实有着另外一种纳新涤故以提升文化档次、重振民族精神的济世情怀的,他们归国后无论从事艺术创作实践或从事艺术教育工作,都有着明确的社会责任。虽然此般精英精神于今难再,却绝对是将学艺术视为找工作领工资发大财的想法相形见拙的。想一想林风眠当年在巴黎还积极办“海外艺术运动社” 热情地自创条件演习艺事,不知道现在的“方鸿渐们”除了挖空心思办“假文凭”,还有多余的热情搞艺术活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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