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郭晓光的油画写生有感
,在图像制作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为什么还需要画家煞费苦心来画画?各种艺术终结的怪论,最终都可以归结为绘画的使命已经结束。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艺术终结论并没有终结人们对绘画的热情,绘画并没有被图片所取代。事实上,在我看来,只有图像制作技术发展起来之后,绘画才能找到自己的真正使命,才能成为真正的艺术。郭晓光先生用他的实践告诉我们,绘画不仅将继续存在,而且更能够呈现它的独特魅力。
图像制作技术发展起来之后,绘画的确需要进行自我调整。在图像制作技术发展起来之前,保持对外在事物的形象的记忆,是绘画的重要目的。但是,有了发达的图像制作技术之后,这种目的就可以由图像制作来实现。在图像制作技术率先发展起来的欧洲,绘画开始走向抽象,走向超现实,走向无意识。的确,这些新的领域是图像制作技术难以进入的。但是,随着图像制作技术的进一步发展,这种局限将不再存在。更重要的是,向这些新的领域的拓展,有可能损害绘画本身。其实,艺术根本没有必要对技术的进逼产生恐慌。在没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之前,人类用行走来克服距离。有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之后,人类的行走并没有终结。人类的行走不仅没有被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取代,而且具有了更加丰富的意义。行走成了供人欣赏和自我体验的体育,成了表演,成了艺术。
绘画也是如此。有了图像制作技术之后,绘画开始有了自我意识,画家对于绘画本身的体验变得更加重要,绘画过程成为具有自足意义的事件和表演。郭晓光的写生就具有这个方面的特征。如果要将对象画得像,参考图片就能达到目的,甚至更加方便。外出写生,关键不是为了将对象画得更像,而是为了体验人与对象的遭遇,体验自然的魅力和限制,体验绘画过程本身的意义。
但是,郭晓光的写生不同于波洛克的行动绘画。波洛克的行动绘画只是潜意识的探测和释放,缺少自然的限制。尽管郭晓光写生的目的,不是复制对象的外形,但也不是没有任何外形限制的抽象表现。郭晓光的写生究竟要捕捉什么?如果用中国美学的术语来说,郭晓光写生捕捉到的是事物的象。
象是中国美学中重要而独特的概念。它既不是对象的形,也不是主体的意,而是二者交织而生成的中间地带。用郑板桥的术语来说,象是眼中之竹、胸中之竹和手中之竹三者相互竞争、相互限制的结果。眼中之竹是自然的竹子,胸中之竹是心灵的竹子,手中之竹是技艺的竹子或者文化的竹子,中国艺术的魅力,就在于能够在自然、心灵和文化的交互限制中取得和解,达成动态平衡。郭晓光的油画写生,也在追求这三者之间的动态平衡,因而我们可以用中国美学的范畴来解读他的作品。
象是一种中间状态和动态平衡,与主体的在场经验紧密相关。这种意义上的象可以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因而是无限丰富和生动。绘画的使命是捕捉和昭示象,这一点只有图像制作技术承担了对形的复制之后才变得明确起来。象的魅力,在于它既能表现,又能再现,从而同时揭示了人与世界的存在深度。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宗白华先生有这样的感叹:“象如日,创化万物,明朗万物。”郭晓光用他的写生,用他的行走和出汗,用他与对象的接触、较量和默契,突破了自然、心灵和文化的限制,给我们创造出了一系列活泼明朗的象,为我们敞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彭锋(批评家,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
2010年3月25日于北京大学蔚秀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