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家新

一双白布鞋 我的父亲揣在怀里

赤脚走出几十里 看见车站时他哭了

身后的石头被阳光晒裂

海涛已无声息 田亩渐远

所有的劳力 走在通往城市的路上

家园 父亲说起时

烟蒂灼痛了他黄褐色的手指

我于正午拐过白砖墙

隔壁婶婶向我挥着手 从此

就再也没有见到她 父母走在我身后

我不敢回首 因为泪水冰凉

那年杨树叶子落得早 火车要开了

家园 梦醒时是午夜两点

我好象看到那座1973年的楼房 正在拆迁

漫长的板报留在照片上

那是一段潮湿的墙

我的字迹清晰而流畅 后来模糊了

只有爱情还在 大学时的同学昨日来京

我在酒后大声地说

家园 我的儿子已经快八岁了

我的青春一去不复返

秋天穿过长街上空时 故宫的柏树死去

我在房间里不停地讲啊讲

偶尔喝口苦丁茶

一群人走近一群人的背影

这座大楼象庙宇一样

我当年懵懂 此刻是条空中的鱼

家园 我在你的空中飘浮

我要为你付出余生的一切吗

当夏威夷的海滩空无一人

我在太平洋的风里睡去 云过头顶

潜水艇浮出水面时爵士乐响起

土著人的舞蹈中我是迟来的饮者

我拿出地图 用鲜花的汁液点染

家园 是星辰的坐标

串成我从东到西的诗句和票根

我如果可以在半空中回眸

用生命最后一次的眷恋

我的星球越来越远 蓝色的孤独

太阳系 我的空气和泥土

当毛笔还在案头 字迹未干

家园 你在我书页的折叠处

把行囊收拾成空空荡荡的翅膀

家园 我何曾拥有过真实的你

及我亲密的爱人 我的迎来送往

当影像透明而且重叠

我看清了世界的脸 是张空白的画布

山水被岁月风蚀掉了

包括故事里的细节 没有天空的鸟

冰冷的眼神在阳光下寻找

我与你们 其实从来就没有相遇过

我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