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邵大箴

油画是一种绘画媒介和手段，在欧洲形成了成熟的写实体系之后，又从多方面吸收创新的资源，发生现代主义的变革。在西方艺术从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变的过程中，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文化艺术对其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这种影响既反映在观念上，也表现在形式技巧上。欧洲早期的现代主义文艺家对中国古代哲人的思想颇感兴趣，他们当中不少人对老子《道德经》中有关人与自然关系的解释，对“有”与“无”的辩证分析，都十分赞佩。在艺术的主客体关系上，他们也从中国古代的哲学观念中得到启发。西方现代主义从古典走向现代形态，反映在艺术语言上是从具像写实逐渐走向表现、象征和抽象，在绘画上逐渐摆脱立体空间的描绘，而在平面性的画面上发挥笔触、色彩和肌理的效果，这种转变在某种程度上与东方写意绘画很接近，使油画创作含有较多的写意性。这一点，早就为坚持文人画传统的有识之士所注意。陈师曾在《文人画之价值》中对此有所论述，并以此为写意的文人画辩护。可从欧洲传来油画时，中国画界和中国社会大众普遍接受的是古典写实艺术，对趋向表现和抽象的现代艺术，多有微词，那是由当时社会原因所决定了的。改革开放近三十年来，人们在总结、反思写实油画的成败得失时，自然更加关注如何把包括文人画在内的中国传统艺术的观念与技巧，融合在油画中，以丰富中国油画的创造途径，赋予中国油画更鲜明的民族色彩。许多油画家在这方面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力图把中国画的写意性更多地运用在油画创作中，开辟意象性油画新途径，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在福建师范大学任教的胡振德君，是其中值得关注的一位。

胡振德是受过学院系统教育的艺术家，他有坚实的写实造型基础，也有较为全面的艺术修养。他之所以钟情于在油画中做新的探索，是出于这样的思考：油画是一种传达思想感情的媒介，在欧洲它有古典形态，也有现代形态。它传播到其他地区之后，必然要与所在地区民族的艺术相融合，而具有新的特色。20世纪我国油画界的先驱们，己在写实的油画语言中输入了不少中国艺术的写意因素，当代油画家应该在这个基础上做更加自觉的努力。写意的、意象性油画探索有多种途径，有侧重于传统意象观念而在手法上接近西方表现主义流派的，也有取传统写意水墨画的观念与手法的，胡振德的艺术属于后一类型。写意水墨画不以形似为目的，主张自由抒写，重“意”的表达；它以书法入画，重线的表现力，讲究笔墨情趣。胡振德一直关注写意水墨画的表现语言，对文人画的理论和技法有认真的硏究，并有所实践。所以当他将这些观念和手法用于油画创作时，显得从容自由。在他的这类意象性的写意油画中，有风景、人物写生，有在写生基础上的创作。他把油画的对景写生与传统水墨画注意综合感受、整体把握的印象写生法结合起来，面对客观物象时不拘泥于客观描写，而加强主观的选择性和语言的表现力，也就是根据自己的意念和画面创造的需要做大胆的艺术处理。他有意识地压缩立体空间的表现，以便在平面化的画面上发挥点与线的作用。胡振德避免用强烈对比的色彩而多用调和色，以求和谐的效果。与此相对应的是，他少用块面造型，以加强书写性；他用小画笔勾线，发挥线蜿蜒曲直的表现力和笔触、肌理的美感，并同时注意画面空间以虚带实的建构，以营造意境，传达情趣。

许多画家在探讨油画的写意性或意象性时，自然会遇到这样一个问题：即如何谨慎地保留油画语言技巧的特色，而不使写意油画类似用油料画成的水墨画，胡振德也面临这样的问题。不过，对这一难题他有充分认识，并有不断解决这些难题的理论思考。在题为《中国风景油画的走向》一文中，他写道：“风景油画创新者在中西融合上不仅要熟练掌握绘画技法，而且要通过钻研画理去把握艺术创造中的规律，进而在路向选择时对于自身条件、传统特性和地域特色有一种明确的自觉，并能够予以自主把握，更好地在实践中得到落实。”(《文艺硏究》，2007年第9期)相信具有全面艺术修养并有理论思考和自觉探索精神的胡振德，会在这条道路上奋力拼搏，向人们奉献更多更好的杰作。